李泰先是随口点评了一下宇文护此念有些不妥,旋即便又说道:“其实此番归朝我也需要面请主上对于汉东等新拓之土有无人事资治的想法,荆州总管府管疆辽阔,相对而言人事则略失简约。之前道是新附未定,一切尚可因循旧章,但今已经时过数月,已经有了些许可作整改的余地。”
独孤信也意识到李泰主动提及荆州总管府人事的意图,于是便也随口发表了几句自己的看法,并有意将话柄递给宇文毓,让他也加入到这番讨论中来。
宇文毓终究城府不深,也不失少年心性,为自己能够加入到这种家国大事的讨论中来而颇感兴奋,却没想到这是丈人跟连襟联合给他下套呢。
他自知自己的认知阅历都有些浅薄,就此也难发表出什么成熟看法,于是便回忆起家中父亲言及此事的一些说辞,略作提炼总结后便说道:“其实台府近年来虽有才力辟用,但也不谓充裕。
东南新扩疆土虽多,但一时之间也并无良牧可以遣守之。依我所见,与其困于当地无人施政,不如将彼生民徙于关中,如此既可以减少东南的施政压力,又可以充实关内人物。”
李泰听到这话,眸光骤然一凝,本来只是随便试探一下,却不想竟然真的被他挖出一点重要情报。宇文毓这个年纪阅历,对于平生未履其地的东南地区又能有什么真知灼见?他所提出的看法,就算不是宇文泰的想法,必然也是深受其父影响。
原本李泰还沾沾自喜于他的荆州总管位置挺稳,却没想到这个臭黑獭已经在盘算给他来上一招釜底抽薪了。乱世之中人力最重要,如果台府通过决定要将汉东百姓大举迁往关中,李泰守着那空荡荡的地盘又有什么用?看着长草啊!
独孤信听到这里后顿时也皱起了眉头,意识到这件事比较严重。
倒不是他厚此薄彼,给二女婿下套让大女婿获取情报,而是他们两人本身就不同。宇文毓乃是宇文泰一个连继承权都没有的庶长子,而李泰却已经是他们这一脉的中流砥柱,其人处境之变化、势位之高低直接决定了他们这一派势力的强弱,当然要更加的用心。
如果台府真的通过这一决议,那么不止会大大削弱汉东地区的发展潜力,李泰作为具体的执行者逼迫这些汉东民众们背井离乡,本身必然也会大失人望。而如果他拒不执行的话,则就是将自己摆在了台府乃至于整个政权的对立面,难免会被人攻讦为恃功生骄,有割据异志。
不过这件事李泰和独孤信都是在宇文毓口中才首次听说,外间完全没有任何风声,可见宇文泰应该也只是初步形成了这一意向、仍在权衡利弊,并没有形成定计并推动决议。
如此一来,事情便仍有可作挽回的余地,通过一些人事层面上的操作直接杜绝这一计划的可行性,让宇文泰的想法胎死腹中。
宇文毓并不知腹黑的丈人和连襟已经得到了他们想知道的事情,正在心内盘算该要怎么对付他老子,只是见到他们突然谈兴大减、堂中气氛也有些冷场,还以为自己这一意见太过荒诞,没有讨论的价值,于是便也低下头来进行自我检讨。
又过了一会儿,独孤信府上有访客投帖求见,于是他便顺势结束了这家宴,先是着员将宇文毓送回龙原学馆,然后又望着李泰正色问道:“伯山你有没有把握隔绝汉东人家与台府之间的沟通?”
方伯想要独大于地方,最害怕的就是地方上的豪强势力越级同朝廷有了联系沟通,他们上下环节一打通,中间商的操作余地便会削减许多。
不过对于这一点,李泰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他在西魏这崛起的一路就是跟豪强们的斗争史,讲到手段之多,就连宇文泰都颇有不及。
“汉东百姓虽然新附未久,但多数都能共我同心同力,这一点暂时不必惊疑。我比较担心的却是关西百姓若是闻此,恐怕会惊躁不安。关中地狭,本多窄乡,若再贸然招引众多移民入关,届时人地不称之势必将更加严重,若再加上土客纠纷,实在是难称良政啊!”
李泰口中叹息着,而独孤信闻言后也点点头,对话间便确定了思路,那就是让关中豪强们否决这一移民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