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封 谷穗上的月光

现在,晒谷场只剩我一个人了。

风,卷着谷粒滚过竹席,发出沙沙的响,像无数只小虫子在说话。

我想起你说的,谷粒落地时的声音,是在跟土地打招呼。

它们不着急长大,不害怕风雨,就安安分分地在土里待着,等春天下种,等夏天拔节,等秋天变成沉甸甸的穗子,穗子垂得越低,心里装的米就越实。

你说,你小时候有次偷挖邻居家的红薯,被追着打还笑,因为“红薯埋在土里,挖出来沾着泥,甜得能齁着人”。

后来才知道,每颗粮食都要熬过虫咬、旱涝,才能到碗里。

“人也一样,”你擦着锄头突然抬头,晚霞落在你眼里,像泼了一把金粉,“得经过些难处,根才扎得深,风刮不动。”

我把孩子们送的谷粒串挂在窗边,红棉线串着的谷粒,风一吹就响,叮铃叮铃的,像谁在轻轻敲门。

远处,传来你家的晚饭香,夹杂着你爸戏谑喊你吃饭的声音,“狗蛋!你娘蒸了槐花糕!”

你应了声“来了”,声音穿过晒谷场,带着一点跑调的欢喜。

这颗攥在手心的谷粒,不知何时被体温焐得温热,壳上的纹路被汗水浸得更清晰了,像一张小小的地图,画着从田埂到餐桌的路。

原来最动人的,从不是城里橱窗里的钻石,而是田埂上弯腰拾谷的人,是孩子们手心里的胖娃娃,是你袖口沾着的泥和眼里的光——

那光里,有谷粒破土时的脆响,有稻穗压弯枝头的沉实,还有孩子们攥着谷粒的小拳头,攥得那么紧,像攥着整个秋天的重量。

亲爱的,下一次打算教孩子们磨米,用你那把磨得发亮的石磨。

磨盘边缘的纹路里还嵌着往年的米糠,转起来时,会哼起嗡嗡的小调,像在跟谷粒说悄悄话。

你来时,记得带上竹筛,孩子们说要筛出最细的米粉,给李奶奶蒸米糕。

风把月光筛进晒谷场时,每颗谷粒都成了小月亮。

你看,它们躺在竹席上,壳上的纹路盛着碎银似的光,滚一下,就晃出满场的星子——

那是白天孩子们没玩够的金豆子,被夜色浸成了凉丝丝的玉。

远处石磨还在打盹,磨盘缝里嵌着去年的米糠,像藏了半句话没说。

田埂上的草叶沾着露水,滴在谷粒上,咚的一声轻响,像谁在给月光敲拍子。

刚埋进土里的谷种,该醒了吧?

它们准在听,听风把晒谷场的沙沙声送进地缝——

那是几千颗谷粒在说悄悄话,说要趁夜色长根,说要憋足了劲,等开春时,顶破地皮,把月光顶成绿油油的芽。

你看那串挂在窗棂的谷粒项链,红棉线被风吹得打秋千,谷粒相撞的脆响,像在数:

一粒,两粒,三粒……数着数着,天就亮了,数着数着,就数出了一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