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话时,嘴里的野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了一点,你抬手用手背一擦,倒蹭得脸颊也沾了一点紫,像落了一颗紫星星。
那些被球砸中的、画了对勾的球,被你仔细装进网袋里。
网袋是粗麻绳编的,你说这样透气,球不容易闷坏。
你边装边数,声音轻轻的,像怕惊着草里的虫:“一个、两个……”
数到第七个,你突然抬头冲我笑,眼里的光比刚升起的月牙还亮,“攒够十个,咱们就做本册子,封皮就用芦苇杆粘,肯定好看。”
我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网袋上磨得发亮的绳结,那是你用捡来的细藤条缠的,绕了七七四十九圈。
突然想起上周,你帮我修相机时的样子,你蹲在梧桐树下,阳光透过叶缝落在你发顶,像撒了一把金粉。
你手里捏着螺丝刀,指尖沾着灰,却笑得特认真:
“你看这镜头歪了点怕啥?说不定啊,歪着拍出来的景色,比直着拍的更有滋味呢。”
风过处,芦苇荡的白绒飞起来,粘在你发梢、我袖口,像谁偷偷撒了一把星星。
你突然起身,拍了拍草屑,网袋往肩上一甩:
“走,回去了。”
网袋撞着你的后背,发出轻轻的“咚咚”声,像在应和你的脚步。
书桌上的玻璃罐,被晨光吻得温热,那颗青柠色的网球就静静卧在罐底。
球面蹭过你裤腿的地方,还留着一道浅淡的灰痕,像你当时弯腰捡球时,裤脚沾着的那片槐叶的影子。
当年,你用马克笔勾的对勾,早已褪成朦胧的浅黄,像被岁月吻过的唇印,可旁边那棵歪歪扭扭的小槐树,墨色却依旧清亮,树干上被你点的那几个小黑点,活脱脱是我们当年系在树上的红绳结,在晨光里眨着眼睛。
昨天,我整理抽屉时,指尖突然触到一片硬纸,抽出来才发现,是一张泛黄的便签。
你的字迹带着一点飞白,笔锋在“拐个弯”三个字上顿了顿,墨色深了些,像在纸上轻轻敲了敲我的心:
“打球和做人一样,不必总盯着直线,拐个弯说不定能看见更软的草地。”
纸角沾着一点干枯的草屑,可能是你当时坐在芦苇荡边写的,风卷着草籽落在纸上,也落在了字里行间。
我抬眼望向窗外,老槐树的枝桠间,早已缀满新绿。
那些嫩绿的叶子卷着边,像一群攥着拳头的小娃娃,风过时便“哗啦啦”地展开,露出叶背细密的绒毛,晃得人眼睛发烫——
它们可能是听见了我们当年的约定,才长得这样急,想早点看看我们会不会回来,看看那些红绳结底下,是不是真的冒出了新枝。
门边的球拍还保持着上次搁下的姿势,拍面朝上,像在仰头等我。
我突然就想去那片芦苇荡了,听说你前几日背着画板去了好几趟,在最空旷的那片草地上画了个靶子,靶心用白石灰圈了圈,远远看去像一朵落在地上的云。
你跟食堂阿姨说话时,声音里裹着笑:
“这次啊,保证让她百发百中。”
我拎起球拍往门口走,拍柄上的木纹被摩挲得发亮,还留着我们俩手心交叠过的温度。
风从走廊溜进来,掀起我的衣角,带着一股熟悉的清香——
是青草混着芦苇的味道,一定是你从芦苇荡带回来的,悄悄藏在了我的球拍袋里。
你看,连你的“保证”都带着这样的甜,像罐子里的网球,像槐树叶的绿,像便签上的字,沉甸甸的,却又轻得能跟着风跑,跑过球场,跑过树影,跑向我们还没打完的那局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