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封 冬夜里的文火与星光

亲爱的波妞:

窗外的冷雨裹着湿雾,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灰蒙蒙的水痕。

我窝在书房的藤椅里改方案,指尖敲在键盘上的声儿,混着雨珠顺着窗棂往下淌的滴答声,像在跟这黏糊糊的湿冷较劲。

空调的暖风呼呼吹着,可膝盖还是凉丝丝的。

也许是下午去驿站取快递时,被巷口突然拐出来的穿堂风扫了一下,回来就老觉得鼻子眼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时不时要吸溜一下。

南边的冬天就是这样,冷意不似北方的风,那样张牙舞爪,却专往骨头缝里钻。

书房的窗对着一条老巷子,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油亮,映着对面楼的灯影,像一幅被打湿的水墨画。

我搓了搓冰凉的手,刚想站起来倒杯热水,就听见厨房传来“咔嗒”一声轻响,是你在开储物柜的门。

这栋房子的厨房带个小小的飘窗,窗台上摆着你从老家带来的腌菜坛子,坛口盖着一块玻璃,压着一块洗得发白的鹅卵石。

你总说“南方潮,得用石头压着才不进霉气”。

此刻那玻璃上也凝着一层水汽,把窗外的雨景晕成了一团朦胧的绿,是楼下那棵老榕树的影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我盯着屏幕上的文字,鼻尖却越来越痒,终于没忍住,“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声音刚落,就听见你在厨房喊:

“是不是冻着了?我就说让你穿那件加绒的外套,你偏说‘出太阳呢,不冷’。”

话音带着一点嗔怪,却裹着水汽的软,像刚蒸好的糯米团子。

雨好像下得更密了,敲在厨房的铁皮烟筒上,叮叮咚咚的,却比北方的雪籽多了几分热闹。

我往椅背上靠了靠,听着你在厨房忙碌的动静:

先是水壶灌水的哗哗声,接着是开抽屉找东西的窸窣声,最后是砂锅放在煤气灶上的“咚”一声轻响——

我猜,你准是在翻那袋上周从老家寄来的生姜,个头不大,带着点泥土,你说“这种本地姜,辣气足,驱寒最管用”。

我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突然想起五年前这个时候,我们还住在顶楼的老房子里。

那房子没装空调,冬天全靠个小太阳取暖。

有次,我也是这样被冷风呛了,你半夜起来给我煮姜汤,厨房的窗户关不严,风灌进来带着哨音。

你就蹲在煤气灶前,一手挡着风,一手搅锅里的汤,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像一棵被雨打蔫的蒲公英。

那天的姜汤里,你还抓了一把晒干的紫苏叶。

暗紫色的叶片蜷着边,像被秋阳吻过的痕迹,丢进滚水里,瞬间舒展成星星点点的紫,连汤都染出一层淡淡的霞光。

你搅着锅说:

“这是去年秋天,在巷口老槐树下摘的,晾在阳台竹竿上,晒足了二十个太阳。”

你指尖捏起一片叶子给我看,“南方的湿冷,得用这软乎乎的法子对付,姜是烈性子,紫苏是绵劲儿,俩搭着来,才熨帖。”

我当时凑过去闻,果然没有纯姜汤的冲辣,却有一股草木晒透后的暖香,混着红糖的甜,像把晒干的旧棉絮,裹得人心里软软的。

你舀了一勺尝,烫得直吐舌头,却还不忘说:

“你看,万物都有相济的道理,就像老房子的墙,得有砖有泥,才经得起风雨。”

说着往我手里塞了一双竹筷,“快尝尝,紫苏叶得煮到出紫汤才管用,这可是我问了巷口卖菜的陈婶子,才知道的窍门。”

后来我才发现,阳台的竹篮里,你总晾着一些“宝贝”:

春天的艾草,夏天的薄荷,秋天的紫苏,冬天的桂皮。

你说“南方的日子得跟着时令走,草木有情,你待它们上心,它们就肯帮你暖身子”。

就像那天的姜汤,没有轰轰烈烈的热,却像一条温吞的河,慢慢淌过五脏六腑,把湿冷一点一点逼出去,只留下满肚子的熨帖。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时,我正对着屏幕发愣。

你探进半张脸来,额前的碎发上,沾着一点厨房的水汽,像刚被晨露打湿的草叶。

“红糖找着了。”你声音里带着一点藏不住的雀跃,举了举手里的糖块给我看。

塑料纸裹着的方糖,在灯光下泛着琥珀光。

“埋在米缸最底下呢,你去年说南方潮,米缸里干燥,藏这儿准保不结块——你看,一点没硬,还松松软软的。”

说着你往厨房退,脚后跟在地板上蹭出轻响,却又突然停住,隔着门框望着我笑。

眼里的光比桌上的台灯还亮,像把被雨洗过的星星,全揉了进去:

“再等五分钟就好,紫苏叶刚下锅,你说过要煮到汤发淡紫,才够味。”

你指尖在门框上轻轻敲了敲,像在数着时辰:

“等会儿,给你盛在那个青花小碗里,就是你从景德镇淘来的那个,说碗沿的弧度刚好能托着下巴。我刚找出来,洗干净了。”

我望着你转身的背影,蓝布衫的衣角扫过门框,带起一阵风,混着厨房飘来的姜香和紫苏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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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去年,你也是这样,为了找一块不结块的红糖,在储物间翻了半天,最后蹲在米缸前笑:

“原来,好东西都得藏着养,就像日子,得用点心捂着,才不会生霉。”

此刻,锅里的咕嘟声越来越响,像在数着我们一起走过那些潮湿的冬夜,每一声,都裹着化不开的甜。

雨还在下,可听着厨房砂锅咕嘟咕嘟的声响,突然觉得这湿冷,也没那么难熬了。

就像老房子的墙,看着斑驳,却藏着许多这样的暖,在雨夜里慢慢熬着,熬成了日子里最稠的甜。

厨房的方向突然飘来一股辛香,混着淡淡的焦糖甜。

我探头往客厅望,看见你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围裙,正站在灶台前,弯腰搅锅里的东西。

砂锅在火上咕嘟着,白雾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在暖黄的灯光里慢慢散开,像一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过来。”

你扬声喊我,声音裹在水汽里,软乎乎的。

我踩着拖鞋走过去,才发现你在煮姜汤。

姜片切得薄薄的,在琥珀色的汤里打着旋,锅边的小碗里,放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红糖,是我上次说“南边的红糖,带点甘蔗香”的那种。

“下午,听你喷嚏打得跟打机关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