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喜的指尖在香炉沿轻轻摩挲,没有说话。廊下的铜铃被山风拂动,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在叩问。
“第二问,”他抬眼时,目光里多了层霜,“若众生不可救呢?”
玄元猛地抬头,撞进尹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他想起渡海时遇见的“倒马精”,想起山中化作孩童的山精,那些被贪念、嗔念裹挟的生灵,何尝不是“众生”的一角?他想起净乐国粮仓里发霉的赈灾粮,想起官吏脸上麻木的笑,忽然明白,这世间最难救的,从来不是饥寒,是人心的蒙昧。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观外连绵的青山。山脚下的溪流正绕过几块巨石,在石缝里挤出细流,哪怕被撞得粉碎,也依旧朝着江海的方向。“若众生不可救,便救其一念善。”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却更坚定,“就像这山间的野草,纵是被野火焚烧,根下也藏着春生的念想。弟子愿做那点火星,不盼燎原,只盼能点醒一人心中的善念,便不算徒劳。”
尹喜的眉峰微微动了动,指尖离开香炉沿,转而握住了腰间的木牌——那是块普通的桃木牌,刻着个简单的“道”字,边角被摩挲得发亮。
“第三问,”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像落进古井的石,“若你道不成呢?”
这句话像座山,压得玄元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昨夜读的《庄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大道漫漫,以有涯逐无涯,本就是逆天而行。他或许终其一生,也悟不透“大道无形”的真意,练不成“守静致虚”的境界,甚至可能像那些迷失在山中的旅人,连武当山的真境都踏不进去。
可他眼前又浮现出母亲绣的玄武图,银线绣的龟蛇在绢布上游动,像在告诉他“坚守”二字的分量;想起渡海时护佑他的龟蛇,想起荒祠里山神的托梦,那些无形的护佑,何尝不是对“向道之心”的回应?
玄元缓缓跪下身,对着尹喜深深叩首,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石板,与三日前求师时一样,却多了份历经思索的澄澈。“若道不成,死亦不悔。”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弟子求道,非为成仙,为的是‘济度众生’的誓言。纵是道不成,这颗心也会留在求道的路上,像山间的路标,为后来者指个方向,便不算白来这世间一遭。”
话音落下时,山风忽然卷着柏叶的清香掠过观门,香炉里的青烟猛地向上一蹿,化作一道笔直的线,钻进晨光里,像是在与天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