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礼官猛地一哆嗦,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和屈辱,用几乎走调的声音,颤抖着接续被打断的祷文。乐工也慌忙调整气息,让韶乐重新变得“庄严”。
仪式在一种极其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艰难推进。当进行到最关键的一环——由上官太后亲手将传国玉玺和天子绶带授予新君时,刘贺的表现更是将这场闹剧推向了顶点。
按照礼制,他需行至御座前,深深跪拜,双手高举过头,极其恭敬地接受这象征无上权力的信物。
然而,刘贺只是懒洋洋地、一步三晃地踱到御阶前。他甚至没有完全跪下,只是膝盖微弯,做出一副敷衍的姿态。当上官太后强忍着颤抖,在女官的协助下,将那方沉甸甸的、象征着“受命于天”的玉玺缓缓递出时,刘贺竟直接伸出手,一把就抓了过去!动作粗鲁,毫无敬重之意,仿佛那不是传国神器,而是一件随手可取的玩物!
玉玺入手冰凉沉重,刘贺掂量了一下,似乎觉得无趣,随手就将它塞给了旁边亦步亦趋的安乐!紧接着,他又一把抓过那条代表着天子威仪的玄色绶带,看也不看,胡乱地就往自己皱巴巴的龙袍腰带上系!那绶带缠了几圈,却怎么也系不端正,歪歪扭扭地垂在身侧,金色的流苏纠缠在一起,显得狼狈而滑稽。他烦躁地拉扯了几下,嘴里不满地嘀咕:“什么劳什子,这么麻烦…”
整个前殿,死一般的寂静。百官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停滞了。田广明老泪纵横,无声地摇着头,身体摇摇欲坠。珠帘之后,上官太后看着那个在御阶下笨拙地、毫无敬意地摆弄着象征帝国最高权柄之物的身影,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彻底淹没了她。她感到自己像个被钉在祭台上的羔羊,被迫参与这场荒诞而亵渎的仪式。她甚至不敢再看霍光的背影,那背影散发出的寒意,让她灵魂都在颤栗。
霍光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御阶下那个令人作呕的身影。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殿内每一个大臣的脸。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尘埃落定的决断。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张安世脸上,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张安世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
冗长而痛苦的即位仪式,终于在一种近乎崩溃的压抑气氛中结束了。当礼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唱出“礼成——”二字时,那声音里充满了解脱般的虚弱。
刘贺似乎也松了口气,他立刻扯了扯那歪斜的绶带,对着珠帘方向极其随意地拱了拱手:“太后辛苦了,朕…朕有些乏了,先告退!”说罢,也不等太后回应,竟自顾自地转身,在安乐等幸臣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满不在乎的轻狂,径直朝殿外走去,将那满殿的肃穆、那尚未散尽的哀思、那无数道或惊愕或悲愤或冰冷的目光,统统抛在了身后。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的阳光里,只留下一殿死寂的狼藉,和那御阶之上、珠帘之后,无声颤抖的少女太后,以及御座旁,那柄鲨鱼皮剑鞘下,因主人指节过度用力而隐隐嗡鸣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