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刺客

“没错没错,完全同意!”

我微笑着,对着空气轻声说道:

“这些评价,真是令人心情愉快。”

“对外貌的赞美,是最肤浅不过的东西。”

身后传来了那个年轻人的声音,略带不屑。

我回过头,他依旧在埋头调试着他的Bolex,但显然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他正将校准好的机器重新摆回那个完美的监视位。

“此言差矣。”

我慢条斯理地开口,

“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在生命的最初阶段,会因外貌的赞美而由衷喜悦。

但随着成长,他会逐渐习惯于这种夸赞。

并意识到其背后往往附带着某种目的性,于是他开始鄙弃它,转而寻求思想或情怀上的认同,以此来证明自己‘深刻’。

但当他抵达了思想的尽头,见识过足够多的‘深刻’之后,最终却会无可避免地重新拥抱感官本身。

他会发现,那些看似深刻的东西,反而最不可靠。”

“为什么?”

他抬起头,手上的动作已经慢来。

显然,我的这番话勾起了他的兴趣。

“因为思想,因其追求长久与永恒的本质,而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人性的贪婪与恶念,最终变得浑浊不堪。”

我引用了一位声名既显赫又狼藉的、19世纪英国作家的论调,

“而单纯的、基于感官的享受,却可以因其短暂而达成另一种形式的永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这就像一个人可以无数次地、狂热地爱上相片里的恋人,那是一个被凝固的、完美的感官符号。

可一旦对方作为一个需要呼吸、进食、会衰老、有思想的个体长久存在于身边时,厌恶与倦怠却又不可避免地滋生。

前者是纯粹的爱情,后者是污浊的生命。”

我顿了顿,为这场即兴的布道做下总结:

“所以,值得热爱的是生活。

但真正能被歌颂的,却只有诗歌。”

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准备。

Bolex的镜头,如同一个冷漠的审判官,无声地注视着我。

站直身体,手中那把FN M1910的枪口自然下垂,姿态像一位即将登台的指挥家般从容。

“而作为一个摄影师,”

对方接下了我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温和的微笑,似乎对这场哲学辩论的收尾极为满意,

“我的使命,就是用镜头记录下生命最值得被记录的瞬间,由生到死的——”

他的话语在“死”字处被一声清脆的爆响打断。

砰!

火光自那小巧的枪口中一闪而过,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

开枪的动作流畅而优雅,手腕的抖动被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完全没有多余的蓄力或迟疑。

没有停顿,紧接着又是两声。

砰!

砰!

这是一个极富艺术感的瞬间,一个足以被载入电影史的、教科书般的处决镜头。

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下一秒的画面:血花在我胸前迸溅,我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缓缓倒下。

然后,他便可以顺势说出那句未完的台词,在弹壳清脆的落地声中,潇洒地转身离去。

他大概是这样想的。

可惜,他所期待的后续,并未发生。

枪声的余韵在空旷的、被彻底清空的阅览室中回荡、碰撞,最终消散。

死寂降临。

然后,是三声极其细微、却又在这份死寂中被无限放大的清脆声响。

叮。

当。

叮。

三枚滚烫的弹壳落在光滑的橡木地板上的声音。

“——永恒?亦或者刹那?”

这一句,来自于我。

我的声音精准地切入他编排的剧本,为这场表演献上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堪比德彪西在乐章结尾处常用的、悬而不决的和弦。

一切似乎陷入了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