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听证会

走廊的长度,似乎更应该用镁光灯爆闪的次数来丈量。

从国会山西翼一处供内阁级别人员使用的偏门,到参议院德克森办公楼内的听证会准备室。

这段物理距离不足三百米的路途,被媒体的嗅觉无限拉长,变成了一场由声、光、电共同构筑的炼狱。

闪光灯并非柔和的光源。

它们是凝固的、针刺般的强光,以一种毫无章法的频次,试图穿透视网膜,在我的意识中留下灼痕。

高级香水、汗液、尘埃以及人群呼吸混合而成的、略带酸腐的暖意爬满了空气。

记者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引力牵引的铁屑,紧紧吸附在安保人员用手臂构筑的无形墙壁两侧。

“布莱克伍德先生!您对《教育机会均等法案》的修订有何看法?”

“伊米塔多公司的垄断争议,是否会影响您作为部长的公正性?”

“传闻您的提名是克兰普总统的政治交易,您如何回应?”

“您是否有信心通过听证会?大众党议员已经表示将投出反对票!”

这些问题,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一种仪式性的噪音。

它们被喊出,并非为了得到答案,而是为了被录音设备捕捉,成为新闻素材中那段代表着“质疑”与“冲突”的背景音。

安保人员的动作克制而有效,他们的身体如同一部部校准过的活塞,用恒定的力量将涌动的人潮推回原位,面容上是职业性的冷漠。

领头的那位是白宫特勤局的老面孔,眼神始终锁定在我前方三米处的地面,仿佛那里有一条凡人不可见的轨道。

而走在我身侧,略微靠后半步,负责引导方向的,是人们口中的“夏尔巴”。

阿里斯泰尔·夏尔巴。

一个在华盛顿K街拥有自己“精品店”式游说公司的男人,其貌不扬,身形微胖,但步履间的沉稳却能让人联想到某种在地底深处缓慢移动的地质板块。

他曾是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麾下最得力的幕僚长,以能在最复杂的立法迷宫中为法案找到出路而闻名。

他如今的生意,便是受白宫或大公司的委托。

就如他的名字,他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夏尔巴向导,引领着那些背景显赫却不熟悉华盛顿政治生态的“登山者”——比如我这样的提名人——安全穿越国会山这片险峻而缺氧的“死亡地带”。

我没有回应任何问题,甚至未曾将视线投向任何一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

步伐匀速,下颌微收,目光平视前方。

伊莎贝拉紧跟在我身后一米处。

这个距离非常恰当,既能让她出现在摄像机的广角镜头内,又不会干扰到我的行进路线。

她今日的装束堪称典范:

一件炭黑色的高领真丝衬衫,领口的剪裁如同收拢的郁金香花瓣,严丝合缝地贴合着她修长的颈部;

下身是一条石墨灰的羊毛铅笔裙,包裹着她身体的曲线,却又因其厚实的色泽而显得庄重典雅;

脚下是一双鞋跟不超过五厘米的黑色绒面高跟鞋。

整个人如同一尊用于某种严肃仪典的女神石像,美丽,却充满了不容侵犯的距离感。

于我而言,与这些记者进行任何形式的互动,都是一种不必要的价值损耗。

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本质上并非平等的对话,而是一场单向的价值攫取。

他们以提问为工具,以我的影像和声音为原材料,加工成可以贩卖的、名为“新闻”的商品,用以换取其受众的注意力,最终转化为广告收入和影响力。

在这场交易中,我无法获得任何对等的收益。

我的沉默,便是拒绝参与这场不对等交易的声明。

他们可以拍摄我的外壳,记录我的沉默,但这仅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而我的工作,在门的另一边。

随着一扇厚重的、镶嵌着铜质纹章的木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合上,外界的喧嚣被瞬间隔绝。

准备室内,我的团队早已各就各位。

阿里斯泰尔·谢尔巴,那位“向导”,在我进入后立刻迎了上来。

我临时聘请的首席法律顾问,德克兰·奥康奈尔,一个有着爱尔兰人标志性微红面颊和蓬松卷发的中年男人,正与白宫联络官玛利亚·弗洛雷斯低声交谈。

我的工作助理里昂,正监督着两名来自伊米塔多公司IT部门的技术人员,将通讯设备与房间内预设的线路进行对接。

屏幕上跳动着幽蓝色的数据流。

首席幕僚长布莱斯·韦恩,独自站在窗边,端着一杯咖啡,姿态悠闲。

当然,我们的韦恩先生几乎从不负责任何需要动手的实际任务。

他存在的意义,更像是一面代表着韦恩集团支持的、流光溢彩的旗帜。

“阁下。”

阿利斯泰尔的声音沉稳,“请坐主位。”

他将我引向长桌最顶端的那张高背皮椅。

伊莎贝拉紧随我身后,自然地占据了通常留给家人或伴侣的、我身侧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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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人对此表示质疑,仿佛这本就天经地义。

她先是走到我身边,从助手手中接过一杯早已备好的、温度适宜的纯净水,递到我面前。

“你紧张吗,西拉斯?”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中带着关切,少有的绝对真诚。

“完全不。”

我接过水晶杯,杯壁的冰凉触感令人愉悦。

我啜饮了一口,然后将它放在手边。

可惜,这并非生命之酿。

那种深邃的、如同红宝石般的液体,在这样的场合,极易被在场的其他人误解为某种不合时宜的红酒或果汁。

为了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解释,我并没有安排人携带。

“我非常紧张。”

伊莎贝拉坦承,她的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裙边,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哪怕即将参加听证会的是你,而不是我。”

我能理解她的紧张——她虽然阅历颇多,但还是首次出席如此仪式性的场合。

“放轻松。”

我的指尖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那里的皮肤因紧张而略显冰凉。

这个动作裹挟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就像在暴风雨的海面上投下一枚定风的锚。

“明白。”

她深吸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

随后,她便悄然后退,在房间边缘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她不再需要做任何事。

提供情感上的支持并扮演一个近似家属的角色,是她今天唯一的任务。

而这个任务,已经高效地完成了。

屋子内陷入一种奇特的静谧。

它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充满了被压抑的、无声的嘈杂。

没有任何人大声喧哗,但每个人紧绷的身体、专注的眼神、细微的动作,都在向外传递着各自内心的风暴。

伊米塔多公司法务部和公关部的几位年轻精英,如同沉默的侍僧,围绕在长桌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