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拉斯!”
康拉德·克兰普的声音,如一块被投入水中的灼热金属,瞬间在周围的恐慌中嘶嘶作响,开辟出一条沸腾着的专属通道。
他在一群身着黑色西服、肌肉轮廓清晰的保镖簇拥下,沿着看台的过道向我走来。
此时的阅兵场面,已然是一幅被鲁本斯用最狂乱的笔触所描绘的地狱图景。
台下,留给民众与记者的区域最为惨烈,那里不再是人群,而是一片由人头、手臂和绝望面孔构成的墓穴。
叫喊与哭嚎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声学织物,其间点缀着因相互践踏而产生的、尖锐如骨裂的惨叫花纹。
相比之下,我们所在的这片高地则呈现出另一种秩序井然的崩溃。
那些平日里主宰着国家动脉的精英人士,此刻正徒劳地将手机贴在耳边,屏幕的幽暗反光映照出他们脸上交织的失望与恐慌
——所有通讯线路,已被彻底切断,网络信号在这片区域物理归零。
几句压抑着颤抖的询问,如在风暴中飘摇的雨点,断续而狂乱地飞向那唯一的依靠:
“总统先生,军队什么时候能到?”
“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人能告诉我们吗?”
“我们会怎么样?这里安全吗?”
国防部的将军就在他们之中,但此刻,他们那身笔挺的制服此刻像是一件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戏服。
没有人向他投去问询的目光。
这些高层人士,比谁都清楚此时军队系统的实情。
他们的关注点,暂时只能聚焦于总统身上。
也有部分审慎的目光,扫过我安坐的身影。
但我并未作出任何哪怕是调整坐姿的回应,无论那目光来自于谁,来自于哪个方向。
于是,那些游移不定的希望,最终还是倦鸟归林般,尽数栖落于克兰普一人。
克兰普的情绪与他们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好一些的是,那突如其来的打击,并未彻底摧毁他的理智。
他依然保持着镇定,尽管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雨前的云层,但依旧对着周围投来的目光作出一些点头或摆手的、意义不明的回馈,哪怕收效甚微。
作为总统,他早已被训练充分。
只要国家机器尚可运转,他这类人便能迅速表现得正常,提供除了有效指令和可行计划外的一切,包括镇定本身。
尽管此刻,事情已经开始走向一种结构性的失控——这在友利坚联邦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首次。
“爸爸。”
伊万卡的声音明亮,仿佛混乱乐章中响起的一声三角铁。
克兰普只是向她投去一瞥,轻微点头,显然没有精力分心在他这位能干的女儿身上。
他停在我的座位前,俯视着我,声音被刻意压低,流露出的感情却异常充沛。
“所有通讯都停摆了,西拉斯。
卫星电话,网络信号,一切。
我得不到任何一个部门的信息,无法联系上任何人。
有人袭击了华盛顿,但整个友利坚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一场战争。”
他的表情经历了一次惊人的、几乎是反常识的转变。
那张因暴怒而布满狰狞纹路的脸,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迅速冷却、抚平,变成了一张冷静而严肃的、属于总统的面具。
就好像在国会辩论时,将交谈对象瞬间从一个对他进行人身攻击的反对党议员,切换为执掌会议的中立主席。
尽管目标始终只有我一个。
“情况万分危急,总统阁下。”
我平静地回应。
“你有什么头绪吗,西拉斯?”
“当然。”
我微微颔首,用一种近乎学术探讨的冷淡语调说道,
“此次阅兵,其性质是对国家暴力机器的一次景观化展示,其目的是为了重塑国民信心。
因此,这次袭击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破坏。
它侵损的,是合众国对其领土主权的绝对控制力;
它破坏的,是《邦联宪章》中关于政府必须保障公民安全的隐性契约。
这非常危险。”
“西拉斯,演讲我比你更在行。”
他打断了我,语气中透露出不耐烦,
“告诉我,我现在需要做什么。我需要你的意见。”
“作为三军统帅,您在紧急状态下拥有无上的权力。
您可以调动国民警卫队,可以行使《战争权力法案》赋予您的临时权益,甚至可以直接指挥任何一支常备军团。”
我如数家珍般地陈述着他理论上的权力。
“军队?”
“是的,”
我列举道,
“比如驻扎在安德鲁斯空军基地的第一直升机中队,或者理论上应该在阿灵顿国家公墓附近待命的海军陆战队第八团。”
“它们都被你裁撤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难掩的怒火。
“我无权干涉总统阁下对友利坚军队的任何编制安排。”
我的回答依然滴水不漏。
“你无权干涉?”
总统的面孔因情绪的过饱和而再度挤压起来,显露出一条条深刻干瘪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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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发作,却又深知此刻发作的无力和愚蠢,这种内在的冲突让他的表情近乎扭曲。
“总统阁下。”
一片嘈杂声中,一个身影从人群中挤出,步履匆忙。
是克兰普的管家,芬奇。
他那身Huntsman定制西服上,布满了在人流中挤压出的褶皱,肩头甚至还沾着不知谁的口红印。
幸而他选择的是一种以耐用着称的重磅斜纹呢,没有因撕扯和倾轧而出现任何实质性的破损,依旧维持着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