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早已座无虚席。内阁阁老们身着仙鹤、锦鸡补子的绯袍,神色肃穆,或闭目养神,或低声交谈;六部尚书、侍郎等重臣依序而坐;皇亲国戚、勋贵代表们则衣冠济济,珠光宝气,彼此间笑语寒暄,却又暗藏机锋。当林青阳这一行人格外引人注目——他们大多气质迥异于朝堂诸公——步入大殿时,几乎所有目光都投射了过来。那目光中,有对北疆大捷的好奇与赞赏,有对“江湖草莽”竟能立下如此奇功的审视与怀疑,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仿佛在打量一群误入华堂的山野之人。
林青阳目不斜视,步履沉稳,仿佛周遭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不过是拂面清风。沈孤雁更是清冷如故,秋水般的眸子平静无波,只偶尔与林青阳眼神交汇时,才会闪过一丝暖意。顾云帆面带微笑,向几位相识的文官颔首致意,举止从容不迫。岳千擎则微微蹙眉,对这般拘束繁缛的场景显然不太适应。苏云袖始终低垂着头,但紧绷的身体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剧烈波动。灭门仇人近在咫尺,那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她只能用尽全力克制,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能让她保持清醒。站在她身旁的林青阳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投去一个带着询问与安抚意味的眼神,苏云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众人入座后不多时。
“陛下驾到——”
随着司礼太监一声悠长尖利的唱喏,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王公大臣、皇亲贵胄,包括顾云帆等人,皆依礼躬身肃立。只见内侍仪仗鱼贯而入,最终,晋皇朱常澈在宫娥太监的簇拥下,缓步登上御阶,坐上了那张象征着天下权柄的龙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林青阳与沈孤雁随众行礼,抬头望去。龙椅上的皇帝,果然如二皇子朱靖淳所言,面容看起来颇为“年轻”,面色红润,头发乌黑浓密,仿佛正值壮年。然而,在林青阳这等灵觉超凡的大宗师眼中,这份“年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皇帝的眼神深处,并非年轻人应有的清澈与活力,而是一种不正常的亢奋与浑浊,仿佛燃烧着某种虚浮的火焰。他周身笼罩在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的丹香之中,这香气与他外在的“返老还童”景象结合,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违和感。这并非生机勃发,更像是某种外力催生出的、透支本源的海市蜃楼。
繁复的礼仪之后,宴会正式开始。觥筹交错,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片刻,便进入了今晚的核心环节之一——封赏北疆功臣。
大晋天子朱常澈端坐龙椅,手持黄绢,由身边总管太监代为宣读圣旨。语气听起来慷慨激昂,用词华美,极尽褒扬之能事,然而细听其内容,却让知情人心中渐冷。
对林青阳,赐“镇北宗师”封号,位同一品,赏黄金千两,锦帛五百匹,京中府邸一座。听起来尊荣无比,却无一字提及实权职司,更无参与军国大事的授权,分明是要将这柄锋锐无匹的神剑,高高供奉起来,束之高阁。
对岳千擎,赏赐金银之外,还特意“关切”地提到了跃鲸帮的漕运事务,言及朝廷日后将对漕运线路、关税征收进行“优化调整”,希望跃鲸帮能“体恤朝廷难处,鼎力配合”。话语温和,其下隐藏的却是干涉乃至吞并的獠牙。
对于其他一同前来的江湖豪杰、北疆将领,封赏则多为“忠勇校尉”、“宣节副尉”之类的虚衔,或者直接就是金银财帛,意图非常明确:或以虚名笼络,或以财货腐蚀,最终目的都是消磨其锐气,将其纳入可控范围,或彻底边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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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帆、玄同道长、千晓先生等人面色平静,对此早有预料,眼中甚至带着一丝了然与嘲讽。部分来自边军的普通将领或许被眼前的荣华所迷,面露喜色。但如岳天、云飞扬等新锐少壮派军官,以及一些性情耿直的江湖人,则已微露不满之色,只是强自压抑着。
终于,轮到了林青阳上前正式谢恩。然而,他并未如寻常臣子那般叩拜领赏。在众人注视下,他缓缓起身,走到御阶之前,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微微一揖,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大殿每一个角落:
“陛下厚赐,林某心领,感激不尽。”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在场诸多勋贵大臣,最终落回皇帝脸上,继续道:“然,林某本是江湖野人,散漫惯了,不通礼数,不堪朝廷驱策。‘镇北宗师’之号,位高权重,林某德薄能鲜,实不敢受。金银府邸,于我如浮云,更非我辈仗剑守塞之初衷。”
大殿之中,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竟敢当面拒绝皇帝封赏的年轻人。皇帝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