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水县,宏兴化工厂,用暗管偷排剧毒污水。”周毅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拍下来了,就在昨晚,人赃并获。”
王海山瞳孔猛地一缩。
“宏兴化工?”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凝重。这个厂子他有印象,邻市的纳税大户,省里都挂过号的明星企业,据说老板马胜利手眼通天,关系网织得又深又广。
他没有立刻去看那盘磁带,而是沉声问道:“就你一个人去的?还有谁知道?”
“就我一个。一个匿名的线人给我打的电话。”
王海山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两步,脸色阴晴不定。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新闻调查,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周毅手里的这盘磁带,不是什么功劳,而是一块能把他自己、甚至整个报社都炸得粉身碎骨的炸药。
“胡闹!简直是胡闹!”王海山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玩命!马胜利是什么人?你查过吗?你这么单枪匹马地闯过去,能活着回来,是你祖坟冒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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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毅被骂得一愣,他本以为总编会为他拿到如此重磅的证据而高兴,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王总,我……我只是想揭露真相!我是个记者!”他梗着脖子,有些不服气。
“记者?记者也得先是个人,得先活着!”王海山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篇报道,不能发!至少,不能这么公开发!”
“为什么?!”周毅急了,“证据确凿,我们为什么不敢发?难道我们就怕他一个黑心老板吗?”
“怕?”王海山冷笑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喝了一口,“我不是怕他马胜利。我是怕这篇报道发出去,灵水县会乱,会出大事!几千工人的饭碗,上下游几十万百姓的饮水安全,邻县的官场,甚至市里……这里面牵扯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一百倍!我们一篇报道出去,是痛快了,是成了英雄,可然后呢?引发群体性事件怎么办?工厂倒了工人去哪里?造成的恐慌谁来平息?这些后果,你想过没有?”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盆冷水,将周毅心头那团火浇得“滋滋”作响。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想着揭露黑暗,却从未想过,揭开黑暗之后,那血淋淋的伤口该如何收场。
看着周毅失魂落魄的样子,王海山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小周,你的勇气和正义感,我很欣赏。但做新闻,光有这些是不够的。有时候,怎么报,比报什么更重要。”
他用手指点了点那盘磁带:“这个东西,不能见报。但,也不能让它白白地躺在这里。”
周毅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迷茫。
王海山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印着几个不显眼的宋体字——“内部参考”。
“你,现在,马上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然后回来写一份报告。”王海山将信封推到周毅面前,“不要加任何个人情绪,不要用任何形容词,只要把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以及你亲眼所见的一切,用最客观、最冷静的文字写下来。记住,每一个字,都要像钉子一样,扎扎实实。”
周毅看着那个信封,瞬间明白了总编的用意。
内部参考,这是新闻单位一种特殊的、不公开发行的报道形式,它的读者,只有极少数站在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人。它绕过了所有中间环节,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能将最核心的问题,最直接地呈现在最高决策者的面前。
这比公开发表一篇报道,力量要大得多,也稳妥得多。
“我明白了,王总!”周毅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一种更加成熟和坚定的光。
他拿起磁带和信封,转身就走。
一个小时后,周毅重新出现在总编室。他洗漱一新,虽然面带倦容,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墨迹还带着温度的报告,和那盘磁带一起,交给了王海山。
报告的标题是:《关于灵水县宏兴化工厂利用暗管偷排剧毒工业废水的紧急调查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