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姿未动,脊梁挺得笔直,唇线紧抿成一线,眼神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言出必行,不会对你动手。”她缓缓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但若不明了鞭责背后的缘由,这惩罚不过是空洞的仪式,非但不能警醒,反会滋养你心中怨愤,使之如野火燎原,无辜者恐将遭殃。”
温衍凝视着她,片刻的沉默后,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我并未做错。”
她轻轻摇头,目光中既有怜悯也有严厉:“我知你过往风雨飘摇,若是以往为求生存而不得不为,我自不会多言。但如今,你所行之事,皆源于一己私欲,沉醉于那精心布局、凌驾于生命之上的残酷乐趣之中。这样的你,与昔日那个因生存而战的自己,已相去甚远。”
记忆中的温衍,如同暗夜中的风暴,稍有不如意,便能让整个世界为之色变,血雨腥风,无人能挡。而今,他手中的利剑似乎再次染上了不祥之血,只是这一次,目标已不再仅仅是自保,而是对力量的盲目追求与享受。
“今日,白岑或许只是你棋盘上的一枚弃子,”她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那么明日,又将是谁成为你欲望之下无辜的牺牲品?”
温衍,此人依旧如前世阴影般笼罩,心性未改,稍有微澜,便是血雨腥风,无情地席卷周遭。今日,他手中的剑可指白岑,明日,或许便是对准了她挚爱的亲人,乃至世间一切无辜之影。
“小姐,您是否欲将我之事公之于众?”
温衍的唇边掠过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那笑,仿佛是对命运嘲弄的一瞥,常念心中暗自揣测。
“抑或,您又要重演旧梦,试图将我逐出这方寸之地?”
面对温衍那已然显露无疑的狠厉与不羁,这两条退路,皆如镜花水月,遥不可及。常念深知,自她决定收留他的那一刻起,便已将自己的命运与他紧紧相连,无论风雨,皆需共担。
她未曾有过悔意,只因深知,真正的慈悲,不仅仅是给予庇护,更是要面对随之而来的风雨,承担那份因选择而生的重量。
“我必向世人宣告,今夜你之所至,非为旁骛,实乃我心忧白二郎安危,遣你先行一步,密传佳音。而我俩此番密谈,犹如暗夜幽兰,静谧无声,周遭侍从,皆蒙于鼓中,不知此情此景。”
温衍的眼睫轻轻颤动,宛如晨曦中微风拂过的柳叶,随即,他猛地抬眼,眸光深邃而复杂。
眼前的少女,身形单薄,衣袂紧贴着肌肤,透出几分刺骨的寒意,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明亮,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决与沉静,仿佛寒夜中最亮的星辰,不畏风霜。
“若你决定踏入那条不归路,以杀戮为刃,”她的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么,请先让我成为你的阻碍。在这世间,只要我还剩下一息尚存,便誓要护我所爱之人周全,不容你丝毫侵犯。”
温衍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诡异而迷人,如同春日里突然绽放的罂粟,美丽中带着致命的诱惑。他的笑容中,既无暴戾之色,亦无冷酷之意,反而透出一种温文尔雅的风度,只是这风度之下,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暗流。
“小姐真是勇敢,”他缓缓开口,声音温润如玉,却暗含锋芒,“竟敢如此直截了当地将一切挑明,难道就不怕这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旦被捅破,便再也无法回头,面临的是更加汹涌的风雨吗?”
“惧,自心底蔓延,生死之局,岂能无惧?”
然而,常念深知温衍的脾性,若真欲行那杀人灭口之事,又怎会多此一举,言语相询?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抑或是他独有的行事风格,深不可测。
忆及方才,湖水如墨,将她紧紧束缚,生死一线间,温衍立于岸畔,手中握着足以改写命运的利刃——那便是他的冷漠与无视。他本可轻易将她抛诸脑后,如同对待白岑一般,任其沉沦于黑暗深渊,无声无息地消逝。半盏茶的光景,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但,温衍却毅然跃入那片冰冷,如同暗夜中的逆行者,将她自深渊边缘温柔捞起。这一举动,无异于在无声中宣告了他的选择,而非简单的生死裁决。
于是,常念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决绝。既然命运已将她推向这赌桌之上,何不索性放手一搏?她本就是那以命为筹,笑对风云的小疯子。在这生死棋局中,再添一注,又有何妨?
她轻启莲步,一步步向前迈进,每一步都似乎踏着夜色中最细腻的旋律,湿透的裙摆紧紧依偎着她曼妙的身姿,勾勒出令人心动的轮廓。发间残余的水珠,宛如晨露般悄然滑落,轻轻触碰在温衍那双鹿皮靴上,瞬间晕染开一抹深邃而神秘的湿迹,仿佛是大自然最不经意的笔触。
忆及往昔,那时她孑然一身,即便置身于温衍那阴晴变幻、如暴风雨般的情绪之中,亦能凭借坚韧之魂,悄然存活于夹缝之间。而今,世事已非,她手握世间繁华,心中自有乾坤,区区一个尚未完全展露锋芒的温衍,又怎能成为她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灯笼随风轻摆,光影交错间,两人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一高一低。
湖水氤氲,两人浸泡其中,连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能拧出水来,周遭的空气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湿冷与微妙张力。
常念缓缓仰起头,目光穿透水雾,与温衍那冷峻而苍白的面容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