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轻描淡写两句闲话,就把场上的火药味压了下去。但饶是他老谋深算,也忽略了一旁的小个子贺回鹘。
贺回鹘并未参加唇枪舌战,但是他眼睛滴溜溜一直不停地扫视着汴军的将军们,此刻他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坐在一旁的周德威,迅速与周德威做了一个眼神交流。
周德威心头一凉——贺回鹘的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今晚要出事!
李克用似乎嫌热闹不够大,斜瞟朱温一眼,站起身举起酒杯:“老兄今日盛情款待,李某非常高兴!”
朱温以为李克用要和自己干杯,也就端着酒杯站起身,不料李克用缩回手说:“嫂子呢,要奶孩子吗?”
朱温伸出的手还擎着酒杯,听李克用这没头脑的一句话,话中似乎还容易产生一些联想,心头不畅,但因不知对方何意,只好顺口说:“哈哈,友贞孩儿快十岁了,不必娘亲喂奶啦。”
李克用下一句话却让朱温愤怒不已:“既然嫂子没事,何不让她也来席上,大家热闹些。你说呢,朱老兄?”
这句话放在今天的酒桌,并无不妥。但在唐朝,这种场合上席的女子,几乎就是风尘女子,任由大爷们狎玩。所以朱温听了李克用此言,只能理解为对方在侮辱自己,几乎当场就发作,看看自己的将军们,也是个个满面怒容,尤其是葛从周,似乎又要拔剑出鞘。
但朱温明白,此时发作,并非最佳时机。只听他哈哈一笑说道:“原来贤弟是想来愚兄家里来个家宴啊。早说啊,贤弟。今日晚了,贤弟且先留住汴州数日,愚兄一定准备一桌丰盛家宴,请贤伉俪一同赴宴。”
汴军诸将听使相如此说,几乎个个气破肚皮。使相,您可是汴州的天啊,沙陀胡人如此放肆,难道就不该教训?
周德威却越来越恐惧:朱温身为一方节帅,手握数万雄兵,现在又是在他的老巢里,可是今天从未时到现在,面对司空的放肆言语,他却一忍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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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忍人不能忍者,必将为人不能为之事!
毫无疑问,朱温就是这种人,他的杀机,就是在一次次的礼貌恭顺和让步中积累起来的!周德威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看破了朱温的表演,但他明白一点:必须尽快离开此人!
李克用好像已经不胜酒力了,乜斜着醉眼无意识地看看周德威,周德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连忙起身说道:“司空,适才内侍来报,说三郎哭闹得紧,夫人想要司空回去安抚他。”
连极力压抑怒气的朱温都被逗笑了。什么?叱咤风云横扫沙场的司空,坐镇河东睥睨一方的节帅,居然要回去帮老婆带孩子?汴军将领个个都绷着脸强忍笑意,哪怕是刚才还想和史敬存掰手腕的张归霸,也不禁停止咀嚼,好像面部肌肉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牵动他的笑神经,从而让他嘴里的食物狂喷出来。
河东将领们却是一脸苦笑,显然对司空带孩子这事早就知晓。只有史敬存不满地瞪了周德威一眼,似乎是责怪他当着朱温的面说出此话,有损司空的形象。
朱温微笑着站起身,觉得自己终于看到了李克用面具掉了一地的景象,他大度地对李克用说道:
“贤弟,既然弟妇有求于你,今日咱们且罢了,过两日,愚兄再请贤伉俪来寒舍,贤弟不可推辞!”
李克用此刻已经烂醉,勉强向朱温拱了拱手,就在周德威、史敬存等人的簇拥下离开了酒楼。
朱温连忙跟了出去,一帮汴军将领也紧随其后,来到太平楼门口,朱温兀自大声说:“贤弟,莫忘了代朱某向弟妇问好!”
看着李克用一行走远,朱温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刺耳的一声金石之声,转头去看,却是葛从周挥剑将店家门口的石狮子头砍掉一半。
葛从周愤愤地说了一个字:“鸟!”
朱温端详一下石狮子,摇摇头:“这石狮子,材料未免太差。”
葛从周“噗通”一声跪下:“使相!独眼贼辱我等太甚!如何能忍!”
话音未落,张归霸兄弟也跪下了,正要开口,却听朱温不耐烦地说道:“都起来!随我去衙内商议!”
葛从周和张归霸兄弟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起身,他们听懂了,使相也不想忍耐了!汴军诸将随朱温一齐上马,纵马向宣武节度使衙内驰去。
马蹄声踏碎了汴州夜晚的宁静,好像也踏碎了朱李两家纸一样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