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身似西方无量佛(上)

第229章 身似西方无量佛(上)

寒风瑟瑟,冷雨凄凄,品照还在手足并用地在往高处攀登,只是往日寻常的登山攀岩,在今天进行得格外艰难。

流淌的汗水也让手掌每每湿滑,只差一点就将在峭壁上抓空滑落,他侧过头稍稍往下看去,深知只要一个不小心,他就将像身下滚落的石子,化为百丈深渊的一滩肉泥。

品照谨记嘱托从没有回头,但他耳畔风声雷声种种怪响都在不断提醒他,身后正上演着一场虚幻离奇宛如幽冥的闹剧,即便他如今充耳不闻,极度活跃的脑电波也会在他眼前幻化出种种场景,折磨着他的精神。

可能是小和尚手脚磨出了血痕与疼痛,以至于肉体上的反馈正影响着他的意志,致使他情绪开始不断起伏,时而感到沮丧消沉,时而又冷汗涔涔,忽然被莫大的紧张急促感所控制。

只有在外人无法照见的角度看去才能发现,品照那种极致中透着癫狂的模样,竟然和骆霜儿的眼神异曲同工。

这种模样非常古怪,就像无数种类的蔓藤在他身体里吸收雨雾,骤然开始生长攀绕,其名为惊惧、忧思、嗔怒、哀愁、渴求、怜乞,都在不断吸收着他的正常情绪,让这个躯体中只剩下种种极端情绪,宛如养蛊般角逐争斗,最终外化于形就是他脸上各形各色咬牙切齿、扭曲怪状的表情模样。

混乱与浮躁还在不断扩散,品照面对着嶙峋刺人的山崖,恨不得用牙齿咬住山壁,他即将混沌一片的思维里,又猛然泛起着无数沉渣,都是过往种种吉光片羽难以忘却的景象。

那一道道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让他甚至觉得这个腐朽的皮囊很快就要被撑爆破裂,身体即将寸寸绽裂成碎布碎肉,让孕育其中、真正主宰的“蔓藤”伸出闪烁邪光的藤条,吸净舔净最后一丝的温热血液……

“品照,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往上爬?!”

随着一声厉叱如霹雳般响起,单手攀缘在佛窟边缘,惊险悬挂着的品照这才如梦初醒。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先前明明挣扎挪动许久,时而艰难爬升时而剧烈下滑,此时竟然没有爬升哪怕一寸的距离,反而差点滑落到崖底,甚至有一头干麂子的手近在咫尺,差一点就要抓住自己的脚踝——只有他周身各处的钻心刻骨的疼痛,仍然有如实质地呈现在他面前。

“江施主!安仁大师!你们终于回来了!”

江闻一道刀光逼退千佛崖上的干麂子,随后伸手将品照拉上安全处,自然而然地回以一个,足以让人信服的微笑。

“对,我们回来时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摆脱追兵,还好你们也坚持到了现在。”

品照惊魂未定地喘息片刻,又欣喜地说道:“既然江施主和安仁大师回来了,那就一定找回女施主了吧?!”

江闻和安仁心虚地扭过头,悄悄看了一眼山脚下的密林。

“呃,算是吧……”

不明所以的品照此时笑得松快:“那就太好了!咱们快点想办法逃离鸡足山阴,就能安全返回悉檀寺了!”

看见品照呈现如此放松,江闻幽幽叹了一口气:“不要高兴太早了,这鸡足山阴进来容易出去难,如今我们都深陷在这‘天开魔国’之中,如果想要安然无恙,恐怕得佛祖降世施以援手了。”

品照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只见他茫然无助地看向安仁上人,但这个皮肤黧黑相貌苍枯的老和尚,也是古井无波地看着他,相顾无言。

“我怀疑鸡足山阴里瘴气遍布,飘荡真菌孢子又有极强的致幻作用,导致我们这些踏足的人都会陷入醒不过来的噩梦之中。否则江某实在是没办法解释,自己发现的真相……”

两人站在佛窟临下遥望,江闻压低声音询问安仁上人,语气里满是冰冷:“上人,伱身上遭受的三处剑伤割断要害,掌摧拳打之下连心脉都几乎被震断了,我希望你抬头让我看看,这脖子上的动脉血管是怎么粘合上的……”

面色苍白的安仁上人愕然地缓缓抬起头,只见他脖颈上赫然残留着和江闻一样的伤口,狭长而深刻。

但他没有江闻金刚不坏神功的加持,刻骨伤痕暴露出喉骨惨白,艳粉色血创亦如小孩嘴张大着嘴。可他伤口的涌血已经莫名止住,再搭配他惨白面容的踟蹰,似乎是一具从地府偶然还魂还兀自不知的残尸。

“阿弥陀佛,难怪施主的内伤如此严重,老僧屡屡以为你将油尽灯枯,却还能健步如飞……”

安仁上人也恍然大悟,摩挲着自己脖子上的致命伤痕,可随即又喃喃自语道,“此事虽然蹊跷,但依老僧之见,依旧有可能是寒山功的奇效……”

江闻不置可否地说道:“这点我也想不明白,毕竟如果我们是在做梦,那么我们如今深陷其中,也根本没办法验证真伪。我也只是从妙宝法王莫名愈合的腰腹伤势,猜测到了其中的蹊跷。”

先前妙宝法王为救品照,曾经跌落尸窖差点伤及腑脏,可如今看来腰腹伤势竟然毫不影响行动,甚至伤口都愈合了不少,就因这样的怪事慢慢浮现出端倪,江闻才隐约察觉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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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凄惨惨的白雾飘荡着,宛如无数骨灰从天而降,正在林中漫天飞舞,怪笑着的枯悴鬼影此时又如附骨之蛆出现,怪声于林间四起。

“老僧也从未见识过如此邪门的鸡足山阴,真耶?幻耶?究竟如何才能参透……究竟何处才是尽头……”

安仁上人的思绪似乎也被这大雾所影响,始终想不透其中缘由,双眼满布杂念,幸好很快就从名相之辨中解脱了出来,口中连连惭愧,内心不得不佩服江闻的直觉之准确。

“阿弥陀佛!老僧修为浅薄,差点也被贪嗔痴三毒流罩!三毒须以戒定慧三法降伏,寻常人莫作如是念!如今恐怕也只有法王的修为能抵挡……”

此时已是寒夜漫漫鬼影幽幽,俯瞰那些依附于崖壁生长的枯松,形如几欲扑天的干瘠鬼手,时刻想要抓住山崖上的三人。

但更让人心惊肉跳的是,千佛崖乍一看去不过黑影重重,实则岩壁上早就有龙蠖蛰延、盘屈其上,无数芝麻粒大的干麂子怪影正从岩缝间钻生出来,想要溶为整体攀岩而上,彻底吞没这座山崖。

“施主,你究竟有何妙计,再这么犹豫下去,恐怕会断送生机啊……”

安仁上人一路上气若游丝,直至现在知道死不了,才又积蓄起几分气力开口询问江闻。

江闻此刻的双眼紧盯着干麂子如潮水涌来的方位,那里的妙宝法王正在独挡千军万马,不断抗衡鬼物,宛如一块江底险礁每每将被巨浪淹没,却总能在滔天彻地之后露出峥嵘之姿。

“上人,这里是真是幻我不知道,但在刚才一掌击中骆姑娘时,你知道我察觉到什么吗?”

江闻艰难地喘了口气,转头搜寻着远处素白鬼魅身影,想看看对方何时会衔尾追击而来,便自说自话地回答道:“那分明是山石、是草木、是峭壁、是深谷、是一切双眼所能窥见的东西,唯独不像是个人……”

“不像人?”

安仁上人无意识重复了一遍。

“对!骆姑娘体内的真气雄浑厚重,即便是苦练百年内功的决定高手,也不应该拥有这样无缝插针的真气,那种不属于活人的顽健冷硬,根本不是寻常活人所能拥有的!”

江闻说着不明所以的话,乍一听似乎是在为自己的避而不战、畏缩逃跑找借口,可他如剑般锐利的目光里,明明是千重巨浪也不能阻挡的坚毅,安仁上人只是看过一眼,就明白若非先前已是人力所不能为,江闻也绝不会选择避战。

只有江闻自己清楚,武学内力一道再怎么神奇,在他面前也罕有秘密可言,真气无非或炽烈或苦寒、或绵柔或刚硬、或磅礴或险毒、或虚怀或冲实,凡事阴阳生灭必然有化解的办法。

可刚才骆霜儿身体里涌现出的内力,非但说不上精妙,反而粗劣到令人费解,就像是顽童用鹅卵石搭建起来的城堡,可能下一秒就会因微风而失去平衡、彻底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