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和母亲就是从慈顺宫过来的,上官太后没有露面,自从去年冬天以来,她的身体就日渐衰弱,似乎已近末年。
上官太后还不算太老,但是已经失去了多半活力,只在遭受到威胁时,才会奋力反击。
“是,明天朕就去。”
韩孺子实现了诺言,次日下午特意前往慈顺宫,事前打过招呼,上官太后正装见驾,感谢皇帝的关心。
两人并无母子亲情,甚至彼此憎恶,但有一点相同,都曾面对大臣的阻力,以至于步履艰难。
“陛下此番与大臣交手,感觉如何?”上官太后主动提起此事,屋子里还有两名侍女,都是她的亲信之人,另一位是太监张有才,是皇帝的身边人,不至于泄密。
韩孺子本无意谈论朝政,可是环顾身边,杨奉去世、赵若素背叛、东海王等人各有私利,皇帝已经没有可说话之人,反而是完全退居深宫的上官太后,与皇帝有一些共同语言。
“算不上交手,只能说是试探吧,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韩孺子一开始还不能对上官太后开诚布公。
上官太后脸上的确有着明显的病容,对朝政却重新产生了兴趣,微笑道:“陛下是在静观其变吧,想看看哪些大臣会站出来反对宰相和中书省?”
韩孺子勉强点头,“朝廷有问题,但还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朕希望暂时维持现状,不想再生变故。”
“陛下做得对,但是要小心,大臣们会利用这一点。”上官太后指点道。
韩孺子有些好奇,问道:“太后……执政之时,是如何与大臣打交道的?他们似乎都很害怕太后。”
“嘿,所谓害怕只是假象,陛下回想一下,除了公开的叛逆者,我可曾更换过朝中重臣?”
韩孺子摇摇头,老宰相殷无害从武帝末期任职,经历四代皇帝病死在相位上,他不动,百官的变动自然也是极少。
上官太后继续道:“我曾经尝试在广华阁另起炉灶,结果却是一场惨败。刑吏也是官员,也是大臣,从我这里得到权力之后,却觉得不稳,总想再找靠山。陛下应当明白,在官吏眼中,朝廷总是比皇帝更稳定,所以更大的靠山还是朝廷。那些刑吏暗中投靠大臣,表面上为我做事,却借机排除异己。在我听政期间,重臣未变,底下的变动却很多,我原以为那是我一手造成的,最后才明白,我才是工具。”
上官太后神情黯然,她肯放弃权力,原因有许多,其中一条就是觉得自己再也掌控不住朝廷。
“经过武帝的强压,大家都以为朝廷变得软弱,可是换一种想法,能在武帝时期坚持下来的大臣,哪一位不是老狐狸?软弱是他们的诱饵,诱使陛下放松警惕,他们就能为所欲为。”
“或许,是太后做错了,执政者不该警惕大臣,就让他们按自己的规矩行事吧。”
上官太后盯着皇帝,惊讶地发现皇帝似乎在说真心话,她摇摇头,“如果全按大臣的规矩行事,陛下还活着的时候就应该住进太庙,每年出来几次,接受群臣的朝拜,其它时间里不闻不问。”
韩孺子微微一笑,最初将他当成雕像的人,恰恰就是上官太后。
“武帝是皇帝的楷模。”上官太后思考得越久,越佩服武帝,自觉相差甚远,“武帝一生都与大臣争斗,无休无止,他总是胜利者,唯一败给了死亡,等他驾崩之后,朝廷恢复原样,武帝的成果却没人继承。”
上官太后承认自己毒杀了桓帝,她一点也不后悔,在她眼里,那实在不是一位好皇帝、好丈夫。
韩孺子不想追究此事,并不意味着就能坦然接受,对上官太后,他永远都会保持警惕,比对朝中大臣更甚。
“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