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那个身体发……”肖尧一时语塞。
“你想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弃?你是我爸啊?我剪头发我爸妈都不管的,你倒要管。”沈婕挂完毛巾,回来继续揶揄道。
“我们是男女朋友,这种事情,哪怕礼貌性告知,商量一下,这也是一种尊重。”
“谁跟你是男女朋友啦?”沈婕不高兴了,随口怼道。
“不是男女朋友是什么?”肖尧的声音有点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的水没擦干净。
“是……是未婚夫妻呀。”见肖尧快要光火,沈婕上前抱了他一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蹭。
听到沈婕说“未婚夫妻”,又是第一次主动拥抱自己,肖尧也就生不起来气了:“你在干什么啊?”
他有些奇怪。
“撒娇啊,”沈婕继续蹭他肩膀:“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肖尧差点笑出声来:“我以为你在对我摇头。”
“好啦,我错啦,”沈婕细声细语道:“我脑子里之前没这种概念,以后就知道了,一定先问你。你喜欢长头发,我现在开始重新留,好不好?要不然我去接头发?”
“罢了罢了,短头发也挺可爱的。”肖尧叹口气,只得接受了眼前的现实:“晚饭吃什么?”
“哎呀……”沈婕想了想:“我下面条给你吃?”
“你还会下面啊,我不信。”肖尧摇头道。
“方便面还是会下的。”沈婕笑道:“没想到吧?”
“……也行吧。”
……
沈婕煮的方便面……其实倒也还行。
味道中规中矩,不算太黑暗料理。
还贴心地放了两个鸡蛋。
康帅傅红烧牛肉面,就是这个味儿,好吃看得见!
“谢谢老婆。”肖尧双手合十,夸张地嗅着方便面冒出来的热气:“你吃什么?”
“我再去下,”沈婕又拿出一包康帅傅鲜虾鱼板面:“我比较爱吃这个。”
“明天我给你煮?”肖尧说。
“噗,”沈婕笑道:“咱俩就准备天天靠方便面过日子了?”
“小时候,”肖尧夹了半块蛋往嘴里送:“每次考试的时候,我妈妈就给我煮面吃,还必须放两个鸡蛋,意思是考100分。”
“这跟考100分有什么关系?”沈婕不解。
“面条是1,蛋是0嘛。”肖尧比出一个“0”的手势:“我印象很深刻,那时候电视上广告天天放,两个鸡蛋一包中萃面!”
“我也对这个广告有印象。”沈婕手里捏着那包海鲜面,在桌旁托腮坐下:“不过好像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个牌子了?”
“是啊,所以现在特别怀念那个味道。”肖尧回忆道:“小时候第一次吃到中萃面,那味道,惊为天人。”
肖尧吃着面,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脑子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怀念的到底是中萃面,还是妈妈的味道?
沈婕托着腮帮子看着肖尧,听着“哧溜哧溜”的声音,忽然又伸手打了他一下。
“做咩?”肖尧恼道:“说了多少次,不要一直敲敲打打的。”
“吃面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沈婕笑道:“基督徒要像国王一样优雅。”
“我又不是基督徒?”
“那也要优雅。”沈婕拿着海鲜面站起身来:“好了,不跟你扯了,我也要去煮面了。”
少女一边往皂片间走,一边心里暗暗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波哥的台词?
这位波哥……好像真的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影响他人的精神力量。
沈婕这样胡思乱想着,顺手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煤气炉。
已经很熟练了,自己的生存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嘛……
吃完面以后,肖尧照例把两个人的碗堆在皂片间的水池里,存着明天一起洗。
“好了,快点写作业。”沈婕敦促道。
“写毛作业,都到考试了,没作业。”肖尧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你快抓紧复习。”
“我稳的,稳的。”
“……你稳个毛线。”沈婕心想,坏了,我说话方式怎么也开始和这小子靠拢了?
“哎呀,劳逸结合没听过吗?”肖尧说:“你考前头一晚还复习吗?临时抱佛脚?当然是要放松,调整好状态,这是最重要的。”
“好了好了,放松睡觉随便你,”沈婕举手投降:“别影响我背单词就好。”
“……陪我玩一会嘛。”
“……呵呵。”沈婕对这个要求并不感到意外:“玩什么?要不今天陪你去网吧打游戏?”
去网吧打游戏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提议,肖尧想。
但是他还有更想做的事情。
肖尧从沙发上堆积如山的杂物中间清出了勉强可以让两个人坐进去的空间:“陪我看杂志吧。”
“啊?看杂志还要人陪?讲睡前故事?”沈婕扶额:“什么杂志,科幻皇帝?”
“《诗刊》?”肖尧拿出了那本全校只有两个人订阅的杂志。
沈婕痛苦地皱了皱眉头,发出了呻吟。
“你以前看过现代诗吗?”肖尧喜滋滋地手里握着那卷杂志。
“波德莱尔和雪莱还是知道一些的,但是我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感觉就像是散文多敲了几个回车键?”沈婕睁着大大的双眼,迷离地指出。
“哎呀,不要人云亦云的偏见嘛,”肖尧劝道:“偶尔也试着用心感受一下,了解一下我的内心精神世界。”
沈婕把一只腿搁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认真地将身体微微前倾:“那你读我听,看看能不能把你的精神传达出来。”
肖尧转念一想,既然要推广,那就应该拿出质量最高的作品来才对。他放下手中的《诗刊》,在五斗橱里充当书橱的那两层倒腾着,翻出两本《人间的诗意——人生抒情诗读本》,副标题是《青春读书课*新课标素质教育必读书》。
这是他从圣方济各中学的图书馆借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是他的了。
沈婕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外放舒缓的抒情音乐:“请吧,我的大诗人。”
肖尧翻找着手里的读本,一时踌躇不知道该念哪篇:“你这手机还能放歌呢?”
“音乐手机嘛。选好了伐啦,不要这么纠结,”沈婕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看也没看,顺手帮他翻到其中一页:“就这篇。”
“好吧,”肖尧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诵起来。
“阿哼!放聪明些……”
“这首诗的开头是阿哼?”沈婕好奇地打断了他。
“没有,别捣蛋。”肖尧继续念道:“放聪明些,把世界还给我,让我去寻找冒险。
“我见过那些结了婚的,我见过那些体面地结了婚的,安坐在火炉边,真让人恶心。
“我见到他们心满意足地狼吞虎咽,其蠢无比地咕咕唧唧。
“哦爱人,爱人,”肖尧读到这里的时候,深情地凝视了沈婕一眼:“你的眼睛太美丽,容不下这种条规,让我们想出更好的方式。
“哦爱人,你脸容太完美,经得起仔细端详;
“哦爱人,让你的船下水,重新把我让给暴风雨。”
肖尧顿了一顿:“完了。”
沈婕啪啪啪啪地鼓起掌来:“真的不错,你们学校没有朗诵比赛什么的吗?”
“是有啦……”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啊?”沈婕问他。
“这儿有注释。”
“念。”
肖尧扫了一眼内容,觉得不太妙,但还是硬着头皮念道:“这首诗的作者是米国的诗人庞德,他在即将跨进婚姻的城门的那一刻,忽然决心逃出围城……”
“念啊,怎么不念了。”沈婕的表情似笑非笑。
“婚姻中单调麻木的情景让他退避三舍,企图溜之大吉。”肖尧越念越小声:“听他连吓带哄的口吻,先是警告式的放聪明些,接着是以实例来劝说,最后是口蜜腹剑的哄骗说,你的眼睛太美丽,哀求重新把我让给暴风雨,这就好像在说,让我回到野生动物园,真是用心良苦……”
肖尧读不下去了,一股尴尬的空气弥漫在二人中间。
“让我回到野生动物园,”沈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别说,还有点意思?”
“这有什么意思……”肖尧嗫嚅道:“这没意思,还是让我给你选一首吧。”
“婚姻,本来就跟爱情没关系的吧?”沈婕好像还在自言自语:“但是昨天波哥和我说……”
肖尧一头汗,哗哗翻着书:“哎,这个,北岛的《回答》,我很喜欢,虽然不是爱情诗。”
“好呀,”沈婕的嘴角扬起弧度:“干嘛非得爱情诗,我又不是恋爱脑。”
“阿哼!”肖尧换了一副慷慨激昂的口吻:“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为了在审判之前,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
约摸二十分钟后,肖尧坐在沙发上,手里托着那本2004年6月号最新的《诗刊》,慢慢地品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