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关的驿站建在孔雀岭下,驿站外头,就是一片秧田,山岭间的田地,多为村民们开荒而成,形不成良田千顷的规模,多是一小片一小片,零零散散间,倒也阡陌相通,山间有渠水,清可照影,渠边野生野长的花草极为蓬勃,瀛姝心中有些悒郁,就走到了离驿站不远的一株树荫下,瞧这里有一块山石,倒像是特意安置在这里供人歇脚用的,她便坐了下来。
才是傍晚,左近有不少驻兵来来去去,离着驿站又才不超百步,瀛姝就没让武婢跟着她。
南次却跟了过来。
“下昼登岭时你大有兴致,什么事愁得连胃口都没有了?”南次知道瀛姝绝不会嫌弃驿站的饮食简陋不可口,却想不通瀛姝突然为了什么焦虑。
“不是发愁,我是看着这个村郭,本来像是世外桃源,这里的人家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虽然也难免劳作之苦,过去应当是衣食无忧的,否则大名鼎鼎的寒溪双隐,当年也不会择中这里作为避世之居。
可现如今,羌部的兵丁驻守在此,这里的人家就再不得安宁了,我甚至能想到,就算我们到了长安,见到姜泰,提出抗议,要求他善待遗民,姜泰会答应,但是等我们一离开,遗民们仍然没有保障,他们受到了迫害,状告无门。
不亲自来这一趟,亲眼目睹遗民的苦难,不会醒悟,我从前啊,以为在建康宫里,大豫的朝堂上,说着忧愁遗民尚被异族压迫的话,就是尽职尽责了,他们受到奴役和压迫,我根本不曾感同身受,也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考虑过,怎么解救这些遗民。”
“这不是你的错。”南次也在瀛姝的身边坐下来。
山涧潺潺,经过面前时那样欢畅,流水追逐嬉戏从来不知人间忧苦,这里的确有如世外桃源,曾经的梦想里,渴望和瀛姝慢慢老去的地方,早前登上孔雀台时,他甚至都没兴致极目远眺,他只想注视着面前人,想和她说一个华而不实的故梦。
可南次也知道,这里只是有如世外桃源,普天之下,哪里都没有世外桃源了。
“洛阳的失陷,半壁江山沦为夷人统治,这的确不是我的错,但我在反思,那时我成为了大豫的太后,我能决断军政,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北伐,没有认真考虑过解救遗民的计划,我其实不是一个称职的执政人,我明明知道,除非夺回失土,远逐夷敌,没有另一个方法可以真正助遗民摆脱苦难。”
“北伐说来简单,但并不可行。”
“不是不可行,是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瀛姝突然又笑了:“南次,我不会陷于内疚和自责,因为我已经从新开始了,这一次,我来到了这里,武陵关,这一次是途经,也许下一次还是途经,只有这两次经过,可这个地方,我会一直铭记着。
我也许不会再来,我只需要知道这里会成为世外桃源,生活在这里的人家能重获安宁,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子不会再生活在恐惧中,她们可以像我一样,傍晚时,在渠水边树荫下看着艳丽的霞光,那座孔雀岭,她们可以登高远眺,她们甚至还能通过这条褒斜道前往长安,看一看旧京城,她们无论去得多远,想念家乡故土了,就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回来。”
不需要和姜泰谈判。
当复汉中,也必然将一鼓作气拿下武陵关,这是司空月狐的战策,却也只是一小步。
瀛姝有了一个远大的志向。
灭北汉,复长安,达成这一步,大豫才真正具备了北伐的基础。
让所有的遗民彻底摆脱奴役和压迫。
“现在可有胃口了?”南次将手里的一块酱肉烙递过去。
烙饼是被箬叶包着,隔着箬叶,手指沾不上油,烙饼已经不烫嘴了,但轻轻咬上一口,立即就感浓郁的酱肉香扑鼻,肉馅里似乎还加入了扶留藤,辛辣绕齿,竟是人间美味。
“小小关驿,疱厨的手艺可真了得。”瀛姝由衷赞叹。
南次看瀛姝有滋有味吃着烙饼,一边说:“其实今日的晚餐很简单,就是酱肉烙和野菜汤,但我吃着是很可口的,连三兄,居然都吃了五个烙饼,我从来不见三兄如此‘狼吞虎咽’过,三兄就想打赏疱厨,才知道今晚上的这餐饭,是个年过五旬的农妇料理的,农妇的丈夫除了操持农活,农闲的时候还会去山林中狩猎,猎得的猎物,都给农妇料理来,隔壁邻舍的聚上一餐,农妇的厨艺就这么被磨练出来。
我还问得今日的野菜汤,是种被村户们称为红草的野菜,是紫红色,清甜爽口,只可惜这时节红草还不多生,花半天时间也采不了多少,一大碗汤被分着喝光了,我眼看着殿君和三兄都胃口大开,硬是没好意思给你留一小碗。”
“红草可不仅这里有,在建康被称为山朱丹,只是在建康,山朱丹八月才会呈现紫红色。”
“我怎么没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