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坦然地接受了其次,他折叠好死神尚未具名日期的邀请函,与亲人话别,交待好一切后事,在初春的明媚柔和中,平静地沐浴更衣,穿戴整齐,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尊严而体面地离去了。
季父合上书,卷好一根纸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烟雾尚未吐出。他的咳嗽又来了,一声紧赶着一声,猛烈地咳起来。淡蓝色的烟雾被他咳的浮浮沉沉,断断续续,颤颤悠悠地飘起,又折回,没入遥远的过往……
爹被饥饿夺走了生命,舅父来季家山窝的次数多起来。
每次来,舅父来都不是空着手的,他不是带来吃的喝的玩的,就是带来穿的用的。每次进门后,他总是手脚不闲,放下耙子捞扫帚,抢着帮娘干活。
临走时,舅父还要偷偷在娘的枕头底下放些钱和粮票。
为了省钱,也为了方便,舅父每次来,都不会乘坐汽车。一百多公里的路,他硬是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往返。
舅父骑的是一辆大金鹿自行车,又高又笨又重。
时至今日,他第一次坐在舅父自行车后座上的兴奋犹在。
每到农忙的季节,舅父是一定会来的。他走进田间地头,撸起袖子,戴上棉线手套,保护好那双拿惯了手术刀的手,笨拙地干起地里的农活。
无论是忙是闲,舅父总会挤出半天或是小半天的时间,带着年幼的他去河边钓鱼摸虾,去山里逮蚂蚱,粘知了……
冬天的时节,地里是没有多少农活的。
然而,每年的寒假一到,舅父还是来了,来接他去自己的家中住些日子,带他去商店挑选喜欢的学习用具,去饭店吃一顿三鲜馅的水饺,去简陋的公园里跑步,去……
渐渐长大的他,在一瞬间忽然明白了,舅父对他的爱有多么深沉,多么长远。
舅父是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站在了爹的位置上,填补着他缺失的父爱,让他健康健全地长大,从而能更好的帮娘撑起一个完整的家,早日卸下娘肩头的那副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