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闭府不见客了吗?”
右夫人连忙提醒:
“阿姊,是明日,明日才闭府。”
“这等时候来造访,要么是来人不识礼数,要么……”右夫人说到一半,转向下人,“来者是何人?”
“客人没说,只是给了我们府上的门帖。”
“递上来。”
这是冯府送出去的门帖,来人能拿出这个,怪不得不说出自己的身份,也能让下人前来禀报。
“请他到偏厅吧,我去见见他。”
刚才似乎闭眼睡着的冯大司马,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开口说道。
“喏。”
左夫人脸色有些不愉:
“白日不过来,偏生这个时候趁着夜色过来,还遮遮掩掩的,若非人见不得光,就是事见不得光,阿郎你还是小心些。”
冯都护笑笑:
“有昼必有夜,有明必有暗,世上总有些事情,不适合在白日喧嚣的时候说,只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讲。细君若是不放心,一起跟着过去就是。”
“你现在身份可不一样,我自是要跟过去。”
原本准备要去看小女儿的右夫人,想了一下,也跟着藏身在偏厅屏风之后。
待下人带着客人进来,立于屏风后面的左夫人下意识地就是眯上了眼,同时右手虚抓,似是要蓄势待发。
因为那来人,全身都罩在黑色衣袍里,就连头上,也蒙着帽兜。
莫说是在黑夜里,就算是点着灯烛的偏厅,火光都没有办法照清来人藏在帽兜里的真面目。
只有当他掀起头上帽兜,冯大司马这才脸色一变,大是意外地脱口而出:
“裴公,怎么是你?”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平阳县侯兼镇北大将军,裴潜。
裴潜徐徐地脱去黑色长袍,一边说道:
“大司马如此意外,莫不成是在等他人,所以,老夫来的不是时候?”
冯大司马反应过来,请裴潜落座,笑道:
“非也,只是意外裴公这身打扮。”
裴潜坦然道:
“只为掩人耳目罢了。”
冯永一听,连忙敛起面容,问道:
“裴公这是有秘事欲与永说?”
裴潜笑而不语。
冯永看到对方这副神情,顿时就是醒悟过来。
裴潜乃是主动投汉的魏国重臣,平日里的一举一动,皆是小心谨慎。
如今突然深夜来访,又是这身打扮,所言之事,必然不小。
“你们都退下,无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屏退左右,冯大司马再次问道:
“敢问裴公为何而来?”
裴潜这才开口道:
“大司马可知《周易》中的‘否’‘泰’二卦?”
冯大司马点头。
否极泰来,我还是知道的。
果然,只听得裴潜说道:
“此二卦,可组成一语,名曰否极泰来。那大司马可知,与否极泰来相反的,是何语?”
冯大司马目光一凛,拿起汤碗喝了一口以作掩饰,然后这才缓缓地说道:“盛极而衰?”
“然也!如今大司马之名,威播于四方。南中夷人闻之,莫不震怖;并凉胡人闻之,如仰神明;东面贼人闻之,畏之如虎。”
“大汉年青才俊,聚于兴汉会,唤大司马为兄长;诸多学子,求学于学院讲武堂,呼大司马为山长;军中将士,乐于听命,朝中诸臣,以大司马为望。”
“一门父子,同日晋官加爵,天子恩宠,无以复加,此可谓盛极耶?”
冯大司马又啜了一口热汤,说道:
“裴公有话,但请直说就是。”
裴潜素知冯大司马乃是才智过人之辈,自己说到这里,他相信对方已经猜到自己想要说什么。
当下也就不再遮掩,继续说道:
“夫位极人臣,朝野皆望,又集军政于一身,然不遭忌者,史之少有也。”
冯大司马目光已经变得锐利起来:
“我朝向来君臣相和相得,亦同样是史上少有。先帝永安宫托孤之佳话,就算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肯定是青史罕见。”
“当今陛下宅心仁厚,无猜险之性,君臣之间,以仁和,以义结,这是我们大汉的幸事。”
说到这里,冯永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但天子仁厚,这绝不是臣子胆大妄为的理由!”
冯大司马久居上位,再加上多年领军作战,光是坐在那里,就自有一股威势。
此时声色俱厉,若是换成一般人,怕是早就心神不安。
但裴潜是什么人?
他在投汉之前,就已经是魏国尚书令。
以尚书令的身份,主动投靠大汉,这份心性,绝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面对冯大司马如此慑人之势,他却是神色不变:
“陛下固然仁厚,但敢问大司马,陛下比之先帝如何?”
冯永紧紧地盯着裴潜,沉声道:“固不如也。”
才不如,智不如,志不如,唯独可称者,乃是容人之量。
可能,有先帝七八分?八九分?
“既陛下不如先帝,那大司马可敢说,陛下与大司马之情义,能跟先帝与丞相之恩义相提并论否?”
冯大司马默然,好一会,这才说道:
“先帝与丞相之恩义,古今罕有,我何德何能,焉敢做此妄想?”
敏锐察觉到冯大司马的语气变化,裴潜连忙说道:
“今大司马权势之盛,几可比肩丞相,诚如大司马所言,天子素无猜险之性,这对吾等臣子是幸事。”
“但对大司马来说,可未必是好事。若不然,何以有魏延之事?”
冯永沉默的时间越发良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