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当真?你的父亲,难道没有怨恨过我们一家?”
糜照摇头:
“大人说了,父辈恩怨,身为后人,不敢置喙。”
老者闻言,不禁仰天长长叹息:
“老夫生前能听到这句话,亦欲惭恨至死是也!”
对于父亲糜芳的作为,老者身为人子,自然没有资格多说。
但对于受害者,糜家的另一脉来说,怎么责怪自己的大人都不过份。
因为正是糜芳的作为,导致了糜竺的羞愧惭恨病死。
糜照听到这个话,神情不变,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一丝改变:
“照与叔父数十年未见,如今照不远千里前来,难道叔父要拒侄于府外,不愿请照入府一叙?”
老者一听,连忙一拍额头,歉然道:
“失礼失礼了!唉,这些年来,府上从未来过客人,连待客之道都忘记了,贤侄勿怪,请,快快请!”
“谢过叔父,这是侄儿的一点薄礼,还请叔父笑纳。”
老者从糜照手里接过礼单,仅仅是扫了最上面几行,脸色就顿时大变。
手上如同帕金森综合征一般,不受控制地猛烈抖动起来。
然后又如同拿着一团火炭一般,下意识地就要递回去,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这个,不行,太多了,太贵重了,我们糜家,承受不起……”
糜照似乎早就料到对方的反应一般,他伸手挡住:
“叔父,这是侄儿的见面礼,一笔写不出两个糜字,叔父何以如此见外?”
老者推却不过,目光忍不住地看向府外,当他眼中映出那满载的马车时,呼吸顿时是顿了一下。
毕竟财帛动人心啊!
就算是大人在世时,亦常受人歧视,无人愿意与之来往。
待大人去世后,糜家就更是无人理会,大有日渐没落之势。
若非名头上还有陛下亲赐的将军名号,能领点俸禄过日子,恐怕这府邸,都要卖了出去。
如今久困之下,乍看到连大户人家都眼红的礼物,又如何不能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不过糜家当年好歹也是僮客万人,资产巨亿,老者年少时,也是亲身经历过,甚至亲自享受过。
所以他很快从震撼中恢复过来,有些感慨地长吐出一口气,勉强对糜照笑笑:
“礼重如山,让吾心神不能安,惭愧,惭愧!贤侄请,里面请。”
“叔父先请。”
门外的礼物,自会有下人搬运入府,两人一齐向着里头走去,犹能听到些许话语。
“贤侄在汉国可曾入仕?”
“回叔父,照得大司马举荐,现出任‘吴国转运曹兼荆州关税都’,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就出使吴国了。”
“只是公事繁忙,需得往返于建业与南郡之间,不得闲暇,近日公事稍少,这才得空前来探视,还望叔父莫怪照来迟。”
远远就看到老者连连摆手:
“不怪不怪,怎么会怪,先公后私,贤侄可谓是临官忘家矣!”
然后又听得他又问道:
“只是这个什么‘转运曹兼荆州关税都’,是个什么官职,怎么吾从未听说过?”
“哦,也不是什么高位,就是监察大汉运往吴国的各类物资,审核各家商队有无违规之类……”
至于荆州关税都,自然是负责审查荆州各地关卡的税收——毕竟这可是关系到吴国外债抵押。
不过这个就不好详细说了,免得刺激到江东某些人。
但饶是如此,老者的身子亦是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看向糜照:
“贤侄的意思是说,贤侄掌管从大汉运到大吴的货物?”
糜照咳了一下:
“只是监察,审核一下啥的,当然,叔父说掌管,其实也算是掌管一部分吧。”
老者闻言,脸皮就是猛地一抽搐!
方才看到门外那成山般的财物,他还只是失神了一下。
但此时听到糜照的官职所辖,他现在真的想……
入某人的阿母咧!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
想当年,伯父(即糜竺)和大人投全部身家以资刘备。
若是大人在荆州时没有降了吴人,凭糜家在大汉的身份,现在我们一家,又岂会比贤侄一家差得了多少?
而残酷的现实是,伯父一脉得到泼天似的丰厚回报,而自己这一脉……唉!
一念至此,老者心里顿时就是犹如刀绞!
这人世间少见的大富贵,竟是如此就这么没了啊!
只恨得他狠狠地跺脚,恨不得就要捶胸。
“叔父?”
糜照看到老者脸色变幻不定,眼神呆滞,如同魔怔了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地担心地问了一声。
被拉回现实的老者有些慌张回道:
“哦,哦,无事,无事,吾只是想到了一事。”
“叔父没事就好。”
在重新迈开腿的时候,老者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然后问道:
“贤侄,吾早年曾听到传闻,说你与那冯,冯大司马不和,甚至还有人说你被逼得遁走南中。”
“这些年来,冯大司马在汉国越发势大,无人能比,而你却是再无消息传出,我还道……”
糜照微微一笑:
“叔父,此定是不怀好心者所传的流言,照现在兴汉会排序十一位,有幸能喊大司马一声兄长。”
兴汉会排序十一位?
还能喊冯大司马一声兄长?
老者脸皮再一抽。
怪不得了!
怪不得能如此大手笔。
若是,若是,自己一家现在也在大汉,说不得,嗯,自己的儿子也能跟着贤侄喊冯大司马一声兄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