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寻衣早已辨出唐阿富的脚步声,但他既未起身,亦未回头,只是漫不经心地举起手中的酒壶,轻轻摇晃几下,权当招呼。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遥望夜幕苍穹,柳寻衣浮想联翩,头也不回地问道,“唐兄你看,满天星河璀璨无比,不知天际尽头……可否有你我这般踽踽独行,茕茕孑立之人?”
见柳寻衣神思恍惚,醉言醉语,对自己毫无防备,唐阿富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寒光。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缓缓朝剑柄探去。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唐阿富一边漫不经心地敷衍,一边朝柳寻衣步步逼近。
心不在焉的柳寻衣捡起一颗石子,远远地抛向溪中,又道:“唐兄,难得秋夜清凉,深谷幽静,你为何不与周公梦会?三更半夜跑出来……莫非怕我孤单?”
“我若梦会周公,岂不是让你白等一夜?”
柳寻衣问的别有深意,唐阿富答的意味深长。二人的心境宛若石子入水,打破波澜不惊,泛起层层涟漪。
仿佛,他们对今夜见面的意图早有预料,却谁也不肯率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此刻,唐阿富距柳寻衣七步之遥,右手将剑柄攥得更紧。爱网
短短七步,凭唐阿富的剑法,足以取天下大部分人的性命。
纵使柳寻衣是高手中的高手,也休想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完全避开唐阿富的杀招。
换言之,如果唐阿富突然偷袭,醉意阑珊的柳寻衣纵使不死,也要见血。
然而,柳寻衣真的醉吗?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什么?”唐阿富一愣,俨然没听懂柳寻衣的弦外之音。
“唐兄,你尝过被天下人背叛的滋味吗?”柳寻衣不答反问,戏谑的语气中蕴含着淡淡酸楚,“今时今日的我犹如一条丧家之犬,无论走到哪儿都会遭到数不清的嫌弃和白眼。我为苍生呕心沥血,苍生却将我视为十恶不赦的奸贼。他们处心积虑地编排我,不择手段地追杀我,恨不能将我剥皮抽筋才解恨。我不明白,我和世人究竟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为什么每个人都像被我杀光全家一样,对我咬牙切齿,恨之入骨?难道我活着……真会妨碍他们的清平世界?我活着……真令世人如此不痛快?殊不知,两个月前他们还将我视为忠肝义胆的英雄。为何转眼间……一切都变了?最令我哭笑不得的是,那些称赞我的人和诋毁我的人,根本是一群人,而他们……十之八九未曾见过我,更谈不上认识我、了解我。夸也好、骂也罢,统统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难道世上真有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歪理?唉!世道人心,我实在捉摸不透……”
听着柳寻衣不知是自嘲还是牢骚的一席话,唐阿富不禁回忆起自己的不幸童年。
当年,唐家惨遭灭门,他被沈东善用花言巧语骗走万贯家财,又被喂毒后扫地出门,也曾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因此,被天下人背叛的滋味,他尝过。遭尽嫌弃与白眼的日子,他也经历过。
或是出于昔日的情谊,或是出于噩运的共鸣,本欲先发制人的唐阿富再一次陷入纠结。踌躇良久,他握剑的手缓缓松开,终究没有对柳寻衣发动偷袭。
与此同时,一直背对着唐阿富的柳寻衣嘴角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缩在袖中的左手微微并拢,夹在指间的三颗石子瞬间被他捏成齑粉,悄无声息地散落在荒草泥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