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阳忽然道,
“你尚还年轻,没有活过百年的岁月,对时间不曾有太多看法,故而对你而言,或许人生百年已然算足够漫长。
但对我而言,这百年时光,恰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晚辈的确不曾体会过。”
江河如实道,
“对于前辈的经历,也确实没有太多实感。”
薛正阳不以为意,只道:
“你可知,这天地之间,有一生灵,名作朝菌。”
江河并不确定,自己记忆中的朝菌,与这生灵洲的朝菌是否是一般事物。
半晌,答道:
“不曾听闻。”
“这朝菌是为昆虫,翅似莹绒,身如皓露。成虫之时,会在夜空笼下万千星辰,好似繁星点地,置若浩瀚银河。是天底下最为瑰丽的景色。”
江河点了点头,他甚至无需去细想那番美景,只听描述,便已然有些许沉沦:
“那一定很美。”
“可这般美景,几乎在每个夜晚,都会上演一次。”
薛正阳缓声道,
“因为朝菌的一生极为短暂,唯朝生暮死而已。那点地星辰,便是那些朝菌一生中最为绚烂的时刻。
而这天底下,有太多的修士被其美名吸引,前往朝菌之地,欣赏那终日上演的美景。
他们或许会在那里待上一日、两日,只为窥见刹那的芳华。
可无论如何,当他们再次看到同一番景致时,那万千的星辰,早已更迭变换,不再是他们初遇的那一个。
对于我们而言,那朝菌只在我们眼前经过了一瞬,明日,明年,只要想看,我们总能看到。
可对那一日的朝菌而言,我们却已经走过了它们的一生。”
江河叹道:
“很唯美,也很令人……惋惜。”
薛正阳点了点头:
“对于我与师妹而言,时间亦是如此——它在我们彼此的眼中,从来便不是同一个概念。
朝朝暮暮四十载,于我而言,已是一生所愿,刻骨铭心。
对她而言,却恰如须臾,转瞬即逝。
我与她之间,就好比眼中朝菌。
我走过了她的一瞬,她走过了我的一生。”
江河见这温润如玉的男子,面上终于显露了一抹忧伤,知道这段过往已经扎在了他的心头,成为难以剜走的肉刺。
但他摩梭了几番手中酒杯,仍是道:
“但或许这只是前辈如今的想法,人们的想法总会因各种各样的因素而被左右,再过几年,几十年,前辈或许就不会再为这段过往所牵绊也说不定……”
终究是不曾经历过,所以才无法感同身受。
薛正阳听罢,只是摇了摇头,又轻轻笑了笑:
“江河,你不明白,但或许终有一天会明白。
你的未来注定会比我璀璨,你的人生注定会比我漫长——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人都要天才,假以时日,你一定会坐拥千古的岁月。
你不会是我,更不会是朝菌。但——”
他的目光,忽然微不可察地,瞥向了一旁。
目光所及,有一红衣的姑娘,埋在双肘之间,均匀地起伏着呼吸。
“总会有人让你明白的……”
那一袭红衣的姑娘,似是仍在昏睡不醒。
而薛正阳的声音,仍然回响在耳畔之中:
“总会有人,成为你生命之中,须臾过隙的朝菌。
总会的。”
在无人察觉的此时,姑娘那安然阖上的美眸上,唯有细长的羽睫忽而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