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少时节,曾有几位游学的士子由打镇外而来,说是要听听乡间教书先生,究竟能耐如何,免得平白误人子弟,话虽如此说,但富庶地界来的小公子,多半是图个卖弄文采。果不其然先生讲书时节,便是引得许多嘲笑,说这分明是一方教书先生,怎得连上齐官话都是如此生疏,胡乱教人。”
云仲讲得极慢,但眉眼当中尽是温和,乃至有些笑意,“原本学堂当中,大多便是些疲懒孩童,课业难到挤眉弄眼,更是吃厌先生势大力沉的手板心,平日里向来没少背地里编排先生,说终有一日要将先生胡须揪下,挽个花结搁在先生座位,好生杀杀那老夫子的威风。可那日几位由富庶地界而来的公子,却是险些被几十个孩童打得筋断骨折,当中有一位甚至鼻骨都被打了个歪斜,也不晓得过后能否扭正。”
“纵是此地万般差,总是自己能说得,别人说不得,归根到底其实还是将多年情分注到此地,曾于此树下宿醉,或曾于山门旁小憩,入目所及,尽是陈年旧事,不敢忘却,怎可任凭此地轻易变为荒凉山野。”
少年言语越发慢条斯理,听不出半点怒意,“只是老丈的手段,过于咄咄逼人了些,倘若是换做旁人,这多日以来的情分,多半要耗费一空。”
温瑜依旧不曾松懈,立身一旁,将五指摊开,掌心当中内气流转。
方才这一方阵法,凭她眼力,尚要在三境之上,比起寻常时节柳倾随意出手,威势还要高过两层楼,端的是难以抵挡,倘若眼前这位老仆再度出手,二境修为,实在难以奈何。
“姑娘无需这般严防,老朽既是出手一番,半日之内,再不可动用此阵,毕竟是年头已久,一日之内接连妄动两回,这藏书楼多半就要垮塌下来,再难撑上几月。老朽动了私念,已是有愧,断然不至于搭上这方藏书楼,再做腌臜事。”
老仆神色平复,目中苍凉意味更浓,沉寂一阵过后,才再度开口,“但少侠有件事没说对,门主临行前,确是交与我一方物件,托老朽转交给少侠。”
说罢老者站起身来,行至一处木架前,摩挲许久,才拎出方木匣,颇费力地抱到桌案上头,微微笑道,“门主乃是位疲懒人,山间无趣,亦不喜修行,故而时常好摆弄些物件,此方木匣,便是耗费近一整甲子所制,平日倒是无用途,多半是温养佩剑所用,临行前托我转交少侠,权当是这阵以来谢礼。”
剑匣通体泛赤,瞧着便是上好木料所制,且浸过桐油,瞧来便是极沉,坚固若山岩。
“无功不受禄。”云仲仅看过一眼,便挪开目光,坦然看向老仆,“若当真是门主交代,理应知晓在下性情,无故受过此物,于心难安。”
“少侠是明白人,难得这般年纪便有自个儿心念,更是深谙君子之交譬如流水畅快这般道理,”老仆笑言,全然不复方才惭愧意味,“但世上除去道理,更讲究个心血来潮,心之所念,大概门主亦是猜到了少侠有此番说法,故而特地同老朽交待过一句话。” “身携此物,譬如将白葫门背到心头,倘若为俗事所困,或是成就一番功名,心间记不住尚有个白葫门门主,瞥见此物,便如见吾,便如见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