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平日里不甚有闲暇时辰展卷观书,韩江陵依旧常独坐到这处精舍中,四时夜色,能入己怀,当然可腼腆道来风雅二字,说到底虽是孤芳自赏,更无新旧友人,反倒舒坦自如。
偏要说有谁人同初来乍到,且不擅交际往来的韩江陵有些交情的,还要属距韩江陵屋舍甚近的一位孩童。
孩童自幼无双亲,听旁人言说是家中已有六七位兄长,实在难以糊口,便过继与其父大兄,不过终究是不甚亲近,因此这孩童平日甚是受了些许打骂折腾,尤其是这家妇人常因无后气恼,又觉这孩童乃是过继而来,全然不可说是自家血脉,常于私下时节扣去孩童饭食,隆冬时节衣添芦花,冻得孩童面皮青紫,尤其是近一载揣有喜脉,打骂越发无忌惮,乃至要当着自家夫君的面皮,令孩童端水添衣伺候,愈发无好口气。
不过孩童好像亦是不恼,尤其在邻里面前,相当知晓护着两人,即便是受打骂,照旧是替女子捏腰捶腿伺候左右。
每遇闲暇,孩童未曾有去书院学堂的福分,街巷中走动腻了,就要去到韩江陵家中,倒也是不认生,哪怕是韩江陵起初亦不曾给这孩童什么好脸色,仍旧常常前来,走顺腿脚,倒愈发像是归家那般,不出声就坐到精舍处,饮上两口茶沫,同韩江陵一并朝那座甚是雄伟高耸的城门处观望,神态还当真有些少年老成。
沣城城门高耸入云,不晓得是有何等奇石雕镂而成,有无穷尖刺指向上空,仿佛是万千柄剑锋矛头,望之即可生畏。通体乌黑城墙牵连,其上有数之不尽锋锐刺石怪兀嶙峋,密密匝匝,将守城军卒面皮遮挡得严
实,谁人都瞧不出个底细来。其实孩童也相当好奇,这位韩江陵到底为何每日总能看得出神,而轮到自个儿去看时,又觉得城头云雾遮掩,拼拼凑凑似的锋锐尖刺,戳得人两眼生疼,当真不像是什么好景。
仅是一位中年与一位孩童交谈时节,精舍当中除却风声,才略微有些生机。孩童说不出什么稀罕事,大多是鸡毛蒜皮,诸如昨日瞧见学堂里头有两位认得的玩伴,挨过先生手板,疼得像女娃似哭哭啼啼许久,好歹才安生下来,瞧着先生也不曾添多大力道,怎就挨不得,倘若是自个儿踏入学堂里头,八成都要夺过先生的手板折了去,好生气气那位古板老汉。
韩江陵却只是没好气瞅瞅孩童,说你小子就是羡慕。
也是这些时日常来,孩童才逐渐晓得这位中年男子的古怪病症,或许今日清晨时节莫名瞎了双眼,或许明日早起听不着声响,或许再隔两日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困在精舍里一日,到第二日才会换个症结。即使孩童听说过有些古怪病灶,也从没听过如韩江陵这般怪的病症,不过再想起韩江陵先前如何戳破自己念头,就又是不怀好意,成天幸灾乐祸,言说是韩江陵怕是做了甚遭天记恨的祸事,不然怎个求医问药多年,都不曾有好转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