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不急不缓,带着种令人沉静的魔力,陆吾眼中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瓮声瓮气道:“玄镜和尚佛驾到此,欲与某为敌麽?”
玄镜道:“阿弥陀佛,修者以积善立世,须知天理地道,不违人伦。施主贵为昆仑山神灵,更当明辨善恶,普渡广济,却因何助纣为虐,兴刀兵之灾?”
陆吾双掌掐腰,昂首冷冷道:“陆某未指责和尚纵容子民肆虐遗荒之罪,和尚却来倒打一耙,可笑!可笑!”
夜栖揶揄道:“佛曰‘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和尚侵淫佛道多年,早就参透佛的真谛了。”
陆吾亦笑道:“有见地,佛家常说‘地狱若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不证菩提’,两句话彼此印证,真正勾勒了佛相。”
钦原差点笑场,不管佛是否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愚弄众生,但“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此话才是佛道修行的真义,陆吾略加改动,竟让戏谑之意十足。
陆吾、夜栖法道而非佛,故言语间门户之见极深,饱含对佛道的贬抑之意,令一干佛门修者忿然变色。
玄镜宠辱不惊,正色道:“本同末离,天下至道俱一脉相通,此言似非陆居士之格局。”
老和尚自持有度,不为逆言垢辱所激怒,其涵养功夫,可见一斑。
陆吾笑声骤歇,沉声道:“此间戏语,不足挂怀。我等可暂退,少时再共决胜负。”
玄镜劝止道:“妖皇一族余烬复燃,其主羲爻心念旧恨,欲雪前耻而重立世系,神洲危如朝露,黎民将面临倒悬之苦。施主济时拯世,有助大禹治水的功勋,万民无不感念此番恩德。然则烽烟一起,昔日的大好名声将荡然无存,可谓晚节不保。施主何不顺应天心人意,卸甲来归?待抗击妖患之事终了,重修旧约,再著忘言之契。”
陆吾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淡淡道:“往事久远,已经微不足道,陆某行事素来随心所欲,不求尘世香烟。”
玄镜哑口无言,其言下之意,倒是说伽蓝寺烟火鼎盛,是显得沽名钓誉了。
玄镜知晓陆吾怨念之所起,然而当下修真之风蔚然,摘星原渐显资材匮乏之态,遗荒之野被喻为修真者宝库,势必难以闭境自守。
两相恩怨纠葛已深,但玄镜不是来辨说是非的,慈眉一轩,再劝道:“帝俊一系天数已终,羲爻不思安分守己,执意相侵。施主划疆而治,与摘星原份属近邻,理应共讨外患。而今反其道而行,决胜之际则祸在旦夕之间,施主雄韬伟略,还望三思。”
陆吾微微一愣,未领会其意,玄镜续道:“羲爻若胜,则坐实了施主党豺为虐之名。常言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除非屈身纳降,否则以此人枭雄,岂容施主安居一侧?反之若羲爻败回旧地,施主届时将如何自处?亲友罹难,更兼遗荒之野灵材诱惑,普天修士岂能善罢甘休?”
陆吾沉思有倾,缓缓道:“陆某许诺于人,不容言而无信!”
玄镜道:“洛音珠归于神女,是天祚之数。羲爻的离间计,施主不可不察,何苦沦为盘间棋子任人摆弄?”继而又施展密语术补充道:“彼时故友,求之即可,想横强硬夺只怕神女不悦。”
陆吾默然,环顾左右,见夜栖、钦原诸人一副唯其马首是瞻的模样,一时委决不下。
玄镜心中暗喜,故作从容道:“枕戈城现布下三道防御法阵,老僧忌惮施主之能,置金轮离相阵居中守护,即便诡谲善变的巫彭联合来战,施主又有几分胜算?”
陆吾巨瞳一缩,寒声道:“金轮离相阵,和尚好阔绰的手笔!”
“施主弹指即可焚山填海,老僧不敢不敬。”玄镜合什道,”此番出兵,对摘星原已形成牵制,也算履行了羲爻之约,且静候一段时日,待沧海对决之后再做计较,如何?”
陆吾权衡利弊,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遂道:“素闻大师佛法无边,殊不知还能吐字如兰,辩才无碍,倒是难得!”
其巨掌一挥,指令兽群前军变后军,徐徐朝林中退去。
临走之际,陆吾回首道:“巫彭已临阵前,其素来不喜欢被人非议,和尚往后还需慎言,好自为之。”言迄身化黑风,引领众精锐滚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