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虽然平日里对儿子很凶,经常揍得他满院跑,但那只是教育方式而已,父子之间的感情还是非常深厚的。高欢见高澄面有忧色,于是问道:“你爹我就是生了个病而已,你咋愁成这个样子,是在担心别的什么事情么?”
高澄支支吾吾没敢搭话。
高欢道:“算了我替你说了吧,你肯定是在担心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侯景那个家伙会造反。”
高澄见老爹还是如此料事如神,只好老老实实点头承认。
侯景跟高澄的矛盾其实几年前就已经很明显了,起因还是由于高澄的反腐运动。
高澄的反腐是真的六亲不认,包括孙腾、司马子如、高岳和高隆之在内的京城四贵都被抓起来治了罪,高慎被他逼得直接造了反,侯景这种骄横惯了的人肯定也跑不掉。在高澄的授意下,崔暹等人三天两头就对侯景大肆弹劾批判,只是碍于侯景一直握兵在外不回朝,当时两魏之间又战争不断,所以始终没有办法深入追究下去,但各种罪状已经收集得七七八八了。
侯景自然也了解这种情况,由于他跟高欢关系很好,也了解高欢厚道的性格,因此一直有恃无恐没当回事。但他心里也很清楚,高欢活着的时候自己应该不会有啥危险,而一旦高欢不在了,高澄这个小子真的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高澄一直在找侯景的麻烦,侯景的不满也非常明显。有一次他在跟司马子如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高老大在位的时候,我侯景绝不敢有二心,但如果高老大没了,我可绝对不会听高澄那个小子的。”
司马子如被吓坏了,赶紧冲过去把侯景的嘴给堵上,怕他继续乱说惹来大祸。
这些情况其实高欢一直心知肚明,但他一方面是碍于兄弟情谊,实在下不了决心来处理侯景,另一方面是的确也没想道自己的病情会发展得这么快。
而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这件事情的时候了。
高欢道:“侯景手握重兵专制河南已经十四年了,他这个人能力虽强,但为人飞扬跋扈,极难驯养,全天下也只有我能用他,你肯定是镇不住的。现在四方未定,局面复杂,如果我挂了的消息传出去,一定会出现非常大的动荡,侯景可能会趁机发难,所以那时候你千万别贸然发丧,要跟其他将领们做好准备再说。”
“众将之中,斛律金和厍狄干都是你的老前辈,性情耿直,德隆望尊,可以充分信赖;可朱浑道元和刘丰生从宇文泰那边不远千里投奔过来,必然不会再生异心;贺拔仁为人老实,潘乐宅心仁厚,肯定也会忠心耿耿站在你这边;韩轨虽然有些傻头傻脑的,但其实没什么坏心眼,你稍微宽容一下就好;只有彭乐这个家伙行为难测,没人知道他脑袋里想的啥,以后要留个心眼多加防备。”
“这些人虽然位高权重,但却都不是侯景的对手。军中能够对付侯景的,只有慕容绍宗一人而已。我一直把慕容绍宗雪藏在后方,没有加以重用,就是为了应对现在这种局面。我死之后,你要尽快把慕容绍宗提拔起来,委以重任。只要他出手,侯景就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事无巨细说了一大通,把高欢累得够呛。他闭上眼睛歇了歇,又悄然叹息了一声道:“只恨邙山之战的时候,我没有听从陈元康的劝告,放跑了宇文泰,最终还是把这个大麻烦留给了你,这算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了吧。以后凡有大事,你要经常向陈元康请教,多采纳他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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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交代完毕之后,高欢的精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他挥手让高澄赶紧去处理具体事务,自己要再安静地休息一下。
新的一年很快就到来了,正月初一的时候,晋阳上空出现了一次规模很大的日偏食。上午时分,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暗起来,红日被蚀,不尽如钩。
此时病榻上的高欢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坐起来了,他得知这个消息后,慨然长叹道:“这次日蚀是因我而生的吗?上天居然这么重视我,死亦何恨!”
正月初八,高欢在病榻上口授了给皇帝元善见的最后一封表文,于晋阳丞相府内溘然长逝,殁年五十二岁。
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之后,高欢终于可以彻底远离尘世间的各种纷争,再次回到魂牵梦绕的敕勒川,回到陪伴他出生和长大的怀朔镇城,看一眼他跟娄昭君相识相知的城门垛口,看一眼他曾经无数次策马扬鞭的坎坷驿道。不远处的武川镇城内,贺拔三兄弟应该也在那里,不知道见面之后,大家是否还能够一笑泯恩仇。
高欢的去世意味着东魏吞并西魏的努力到此终结,东魏、西魏和南梁从此进入了相对稳定的三足鼎立状态,由于跟汉末三国的形势很相像,所以也被称为“后三国”。
高欢虽然离开了,但宇文泰、高澄、高洋、侯景,甚至南朝的梁武帝萧衍都还活着,他们依旧要在历史的舞台上继续演绎自己的角色。南北朝末期后半场的故事,将在这些人以及这些人的后代之中继续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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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高欢去世前的这次日食在天文学上可以查到,具体发生在东魏武定五年农历正月初一,也就是公元547年2月6日的上午9点04分44秒,共持续了3分零7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