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梦独也对瞿冒圣有了新的、更深的认识……
入校养成一个月的训练已经结束,新学员们也像老学员们那样很规律地每天排队到教室上课,所学科目极多,《数学》、《统计学》、《现代管理学》、《心理学》、《法学》、《军事地形学》……每个学期,如果有学员挂科两门以上,就得补考,倘再不及格,就会遭到退学处理。
自从新学员们开始了文化课学习,瞿冒圣便轻松了许多。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总是不轻松,永远紧绷着,让学员们觉得他不怒而威。
因了教导员临近转业不时缺位,而学校没有指派新教导员来顶上缺位,所以瞿冒圣在重任在肩的同时,便只好、同时也很乐于以队为家,在学员们面前树立工作狂的形象。还因了他以队为家,所以他的妻子偶尔来队,学员们也就不足为怪了。可老学员们知道新学员们尚不知,瞿冒圣的妻子甚少来队,兴许由于这里是一方男儿国,生活上多有不便之处吧。
轮到梦独值班了。
同学们都去教室上课去了,不要说他所在的四楼,就是整栋大楼,都是静悄悄的。
在队部值班室里,梦独带了《会计学》和《现代管理学》两本教材书,这两个科目不久后都要进行考试呢。
梦独坐了下来,无意中一抬头,即看见吊在墙上的瞿冒圣,瞿冒圣在威风凛凛地逼视着他。他赶紧低下头,守着一部电话,看书,作笔记,却无法专心致志。
早饭后他接班时,上一班的值班员已经给瞿冒圣把开水打来了,但是由于瞿冒圣的门是关闭着的,那位值班员没能送进去,还有,他也未能为瞿冒圣拖地,所以,他特意告诉梦独,等瞿冒圣的门打开后,别忘了把开水送进去,还别忘了打扫卫生。可梦独分明记得早饭时瞿冒圣是与学员们共进早餐的,为什么现在房门紧闭,瞿冒圣又去了哪里?
所以,守着电话的梦独并不能专心一意地学习,他得警醒着队部值班室斜对面瞿冒圣的房间是否有动静,房门是否打开,因为为瞿冒圣的生活服务是他作为学员十四队值班员重要的值班内容之一,这倒不是瞿冒圣的规定,而是老学员们告诉新学员们一届届传下来的。
瞿冒圣的房间里有了轻微的响动。
梦独将眼光从书本上移开,扭头看向瞿冒圣的房间门。
一会儿过后,瞿冒圣的房间门打开了,开门的声音软绵绵的,听上去一点儿不像瞿冒圣的作派。
梦独拎起那两瓶开水,朝瞿冒圣的房间走去,他站在瞿冒圣的房间门口,刚要大声喊“报告”,却看见房间里并没有瞿冒圣的身影,而是一个中年女人坐在床沿上,偏转着头看向门外,恰与梦独的目光对接。
梦独心想,这个女人肯定就是瞿冒圣的妻子了。他放下一个暖水瓶,轻轻敲了敲开着的门。
梦独看见瞿妻的脑袋几乎难以看见地点了点,于是重新拎起那个暖水瓶,进了房间,放好暖水瓶。他发现床前小圆桌上的保温桶开着盖,盘子里有一个半馒头,便根据老家的称谓问道:“打扰嫂子,你吃过饭了吗?”
瞿妻又难以看见地点了点头。
梦独注意到了瞿妻的点头,同时还看清了她的面貌和身材。瞿妻坐在床沿上,身子由于瘦弱而朝前佝偻着,头发刚刚长及颈部,有些篷乱,似乎尚未梳洗,而她的面色是萎黄的,令梦独不由想到在中医书上看到的一个词:气血亏损。她的眼睛较大,眼球外突,下眼皮却与年龄极不相符地早早蜕化成了眼袋,像是装满了泪水,随时会掉落下来,这眼袋让她呈现出一种时时哭过还要接着大哭一场的表情,并且与软塌塌的鼻子、蜕皮的嘴唇及萎黄的面色一起,向人们显出恹恹的病容。
凭直觉和他掌握的微乎其微的中医知识,梦独判断出,瞿妻有病。不知他是不是一时间脑回路出现了短路还是别的原因,他竟然出口对瞿妻说道:“今天天气不错,你可以出去或者到楼顶平台上晒晒太阳,走一走转一转;我好帮你打扫卫生。”
“唉——”瞿妻叹了一声,道,“昨天才来,不想走,不想转,你做你的。”
“你昨天来到,路上辛苦了。”
瞿妻幽幽说道:“我是临时起意来的,来这里前两天还写过一封信,想不到人比信先到。”
梦独敏感到瞿妻是寂寞的,否则她不可能跟他说这些话,她似乎想跟别人说话。他大着胆子问道:“嫂子从哪里来?”
瞿妻竟然作了回答,只不过答案比较笼统。
梦独小时候就听说过,那是一个产煤的地方,他没想到瞿冒圣和瞿妻竟然跟他是老乡。当然了,老乡观念淡漠的他不会以此向瞿冒圣套近乎,再说,在学员十四队,瞿冒圣的老乡多了去了。
梦独去拿拖把,朝门外走时,却看到房门右侧墙壁上贴着一张包公的戏剧脸谱像。他没多想什么,到洗漱间里拿了洗净的拖把,当他重又进入瞿冒圣的房间后,看到了正对床的墙壁上一张镶了框的照片,是瞿冒圣与他的妻子的彩色合照,很恩爱的样子,看起来是多年前的照片,瞿冒圣身着戎装,脸盘不像现在那般胖大,瞿妻脸庞端庄,面部较为丰满,面庞还布着一层红晕。梦独一边拖地一边想,是什么原因导致瞿冒圣和瞿妻的面部和身材走向两个极端呢?他又看了看瞿妻,发现她的脸上现出孤寂的神情。
瞿妻竟主动开口了,对梦独说道:“今天让你辛苦了。我明天就回去。”
梦独想起明天是周末,便道:“你家孩子应当能照顾自己吧?你这么远来一趟多不容易的。”
“我没有孩子。再说,我家离这里不远。”她说了家乡所在地,声音仍然是软如面条。
梦独不明白瞿妻为什么跟他说这些,后来他想过,兴许瞿妻的确太孤寂了,所以才一时不设防地跟他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说起这些?
“哦,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没有孩子。说这个是不是……”
一团黑影出现在门口,同时伴之以一声清嗓子的声气,声气里明显充斥了怒气与不满。
梦独赶忙直起腰来,站好,说道:“队长好。”
瞿冒圣斜睨了梦独一眼,虽然梦独在他的斜睨里赶紧低下了眼皮,但他还是捉住了梦独目光里的灵动,就是这灵动,让他大为光火,似乎这灵动侵犯了他的私人生活及心理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