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们”字,让两人同时想起了老大和老二吕锋。但因为有风,关于他们的话题还是不便大声嚷嚷,加之风向,王超一说出话,就被风给吹到前边去了,梦独听不清楚。
路上,王超下车在路边摊上买了些肉、菜、烧饼等熟食,还买了一瓶白酒,一包好烟。
王超的住处在县城郊的一个农家院落,里面的租户可不止王超一人,还有两个租住人,一个跟王超一样也是拉三轮车的,另一个是摆地摊修鞋为生的;与王超不同的是,另两个租住人年纪都比王超大得多,其中一个还带了老婆。每个租户各住一间房,倒也相安无事。
王超与梦独年龄相差无几,却自诩光棍。一个男人独居一屋,乱是常态,随便和不讲究也是常态。“你可别嫌我这里脏乱差啊?”
“当然不会。我们可是滚过一个被窝的。”
虽然条件简陋,但王超还是拿出主人的盛情接待梦独,让座,倒水。
王超说:“那个时候,老大是对的,是我和吕锋不好,老是想让你上手。你要是上了手,可能就不会有今天了。你看看你现在多好啊。”
“他们呢,还好吗?”
“老大还没出来,没到期;吕锋本来该出来的,可是他在里面犯了事儿,加了一年半。不过说快也快,用不了多久,他就该出来了。”
“你平时不回家?”
“回什么家?我老爹原先见不得我,嫌我拖累他找不到女人,我也见不得他。好了,现在谁也不用见谁了,他天天喝酒,喝死了,去年的事儿。我觉得一个人挺好,没谁管也没谁烦。”
“可你总不能拉一辈子三轮车吧?”梦独说。
“我在这里拉三轮车,是在等吕锋呢,然后,我们再一起等老大出来,只要他们出来,就一定会找我。别人会丢下我不管,但他们不会。”
“你是说,你爹妈不管你?”
王超说:“不止他们,还有很多人呢,包括我曾认识的同伙。你看到我的腿了吧?”
“我正想问你呢,怎么瘸啦?”
“在里面,被打的。”
“什么人?这么狠。”
“有警察,也有同改。”
“所以,就把你放出来了?”梦独问。
“哪里?是我的刑期满了。我出来后,也是回过家的,老爹跟我还是一点儿都不对付。后来,我老爹死了,我没能回去给他披麻戴孝。村上与我一个族的人就更嫌弃我了,原先,他们是怕我回村,如今呢,是不让我回村,因为我现在一条腿不好,他们不怕我了。”
一股悲酸在梦独的心里充溢开来,他的眼前有些雾蒙蒙的了。
“其实,除了老大和吕锋,我还认识别的曾经的同道人。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他们见了我,先是笑脸相迎,可很快,他们也嫌弃我了,嫌我腿不好,不太中用了,他们也放弃了我。”
梦独说:“王超,他们放弃你,是好事儿,你不需要他们那样的朋友。你能蹬三轮车,能养活自己,不是挺好吗?你再也不要走那条路了。就是吕锋和老大出来了,你也要劝他们,再也不能走那条路了,那终竟是一条不归路。”
“其实,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我很庆幸,我们没有耽误你走正路。”
“哪里的话?”
“是老大止住了,我们没有拜,还不能算兄弟。”
“可是,跟你们在一起,我就是觉得高兴,觉得心里敞亮。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远门,到外面闯荡。”
“跟着我们,你没闯出什么来,还差点跟我一样进少管所。你自己闯,挺好的,闯出了你自己的一片天地,你可不能半途而废折回来啊。说起来,你真是不该来我这里呢。”王超说道。
“什么话?哪怕没有拜,我们也是兄弟,我不来你这里来哪里?”
“回家啊?回你自己家啊?”
“说真的,王超,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呢,一个人像一只没有笼子的小鸟,自由自在地、快乐地飞来飞去。我家里倒是有很多亲人,可是他们合着伙儿编织笼子,我一回家,就好像回到了鸟笼里,比监狱还难受。”
王超说:“我在少管所的时候,有些同改家里有亲人,可是他们还不是犯了事儿,他们对家人没有亲切感,还恨着家里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的情况。”
“我比他们还糟,我有婚约。”
“什么意思?”
“我家里的人,给我找了个未婚妻。可是,我一点儿不喜欢那个女人,从来都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同意,不就得了?”
“所以我说你比我还幸福嘛,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想不同意就不同意,可是我不行,那么多人对我又骗又哄,又是寻死又是上吊的,就给我安了婚约,把我套住了。”
“天底下还有这种事儿?”
“天底下就是有这种事儿,还发生在我的身上。”
像是回到了五、六年前的感觉,在王超的面前,梦独觉得一无压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虽然他明知道他并不能给他拿出个有用的主意。他还记得,他们被关押在刑警大队审讯室及看守所时的情景,那个时候,王超、吕锋还有老大都把他摘了出来,从而让他干干净净地开始了新的生活。所以,他相信王超会为他守住隐私。
王超把折叠桌打开,把菜放入几个盘子里,还倒了两杯酒。
“算了,不喝酒了。”梦独道。
“在这个社会上活一场,不管是走正道,还是走歪道,总要结交朋友,交朋友,哪能不喝酒。再说了,这么多年不见,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还有,不管你心里有多烦,你总归是发达了。怎么着也得喝酒表示出心里有多高兴吧。”王超道。
梦独会喝酒,但并不迷酒。虽略觉劳顿,并无饮酒之意,但他怕王超多想,还是端起了酒杯,与王超碰了一下。
王超说:“梦独,你和我正好相反呢。我,是个从大墙里出来的人,再也不会有哪个女人看上我,哪怕是拖着油瓶的寡妇见了我也会偷偷吐口水;你呢,是女人追着你,生怕你跑掉了,还生怕别的女人把你抢跑了。”
“我巴不得能像你那样,没有任何女人的纠缠。利利索索的,自由舒畅。说真的,我有一种感觉,哪怕我摆脱了苟怀蕉这个女人,我也不会再跟别的女人有什么瓜葛了。说真的,现在,我有些害怕女人了。”
“老大说过,一个人,一辈子都会有几个劫。这个名叫苟怀蕉的女人,兴许就是你命里的一个劫,她是来折腾你的,也是来渡你的。”
梦独早就发现,王超身上少了点少年时那种鬼精鬼精的灵气,但却添了些成熟稳重,看人看世多了些达观,只不过也有些宿命味儿的消沉。
但接下来,王超却话锋一转,说:“既然她是你的劫,你躲不过去,那就不躲她。既然你不喜欢她,那就想办法跟她作个了断,你不能让你的一辈子都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不是了断不了吗?她缠住我不放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