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部长的脸色却早已由晴转阴,厉声说:“我知道你是梦独,也知道你是我送走的兵,可是你又回来了,不是我接回来的。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可是等着你回来呢。”
县人武部军事科长及送兵军官等人也围拢过来。
退伍老兵们看着这情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梦独感到不妙。
祝部长道:“梦独,你可把我给整惨喽。你知道不知道,你被军校开除了学籍,还受到记大过处分,可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你连累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你差点砸了我的饭碗;你,你玷辱了我们吕蒙县的荣誉。我们吕蒙县自建国以来从没有过退兵,也没有过非正常退伍的兵,我们的这个招牌差点砸在你的手里。等着你回来的可不只我一人,还有人武部许多领导,还有鲁山镇派出所的所长。你知道不知道,军校里来人外调时一口咬定我们向部队输送了不合格的兵员,说的就是你。只不过人家适可而止,没有继续追究我们的责任罢了,否则我们如何收场?好,好,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军事科长说道:“政委跟我说过,政工科长也问过我,问梦独是不是回来了,他们都有话想问他呢。但我想,现在梦独已经回来了,有的是时间跟他谈话,何必在乎这一时呢?”
但祝部长却显然有些激动——梦独一时不明白与他无怨无仇甚至曾经夸赞过他的祝部长何以如此激动,又何以对他做出这样的过激举动,似乎一定要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呢——后来,梦独了解到,正是由于自己的被军校开除学籍受到记大过处分,真的差点儿揭掉了祝部长头上的乌纱帽,祝部长受到了县人武部领导的严厉批评,祝部长本来可以晋升更高的职位,但是却受到他的劣迹影响导致他只能平调到城关镇当人武部部长。
仕途受到严重影响的祝部长见到梦独,气不打一处来,他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灵感,他发现如今的这个节骨眼儿上,梦独正好有可以利用的价值,这种活学活用的价值,确乎是无人可以替代的啊!
祝部长向本镇上带领应征青年们前来初步体检的各村、街道、社区的民兵连长们招了几招手,示意他们把应征青年们带过来。民兵连长们基本都有过行伍经历,骨血里形成了难以更改的服从意识,当即把应征青年们带到了祝部长的面前,哪怕还有不少应征青年们没到现场,但很快就聚起了近百人呢。
祝部长即兴发挥,对应征青年们说:“我向你们介绍一位很出众的人物,不过不是正面人物,而是一个反面典型。你们好好看看啊,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退伍兵,名字叫梦独,是梦家湾人,今天,退伍回来了。不过他可不是光荣退役啊,他是不得不回来。为什么呢?因为他在军内犯下了一系列严重错误,被一所军校给开除了,还背上了一个很大的处分,给咱们吕蒙县抹了黑。我希望你们每一个应征青年,不仅要胸怀祖国,还要胸怀咱们吕蒙县,哪怕以后得了高官厚禄,也永远不能忘记咱们吕蒙县人民的嘱托,不能忘记咱们吕蒙县人民的深情厚意,要给咱吕蒙县人民争光。你们不仅要有一个好身体,还要有好的思想品质……”
有个毛头小子不假思索地表决心道:“部长放心吧,如果我当上兵,才不会学他哩,再怎么着也不能受到处分吧……”
“就是。”有人附和道。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个叫梦独的人要是上了战场,不当叛徒才怪哩。”
县人武部军事科长对应征青年们说:“今年哪,你们若想当上兵,不光要身体好,更要思想好,人品好。可以肯定的是,今年对体检合格的应征青年的政治审查工作将会比任何一年更严格!”
这时,不知城关镇前来参加身体初检的哪个应征青年过于热血沸腾了,也许他把梦独视作敌人了,竟然将手中没吃完的大半个肉包子准确而有力地掷到了梦独的后脑勺上;更可悲的是,竟然有不少前来应征的青年见到这一幕后哈哈大笑,他们永远是聪明的盲目跟风者,永远是乌合之众里的一员又一员,然而他们的言与行却形成滔滔浊流吞没着许多独立的美好的人和事物。
从程序上来说,两位送兵军官已经顺利而圆满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在将梦独等等退伍老兵交接完毕的那一刻,梦独他们的一切就完完全全属于地方了,梦独的遭际也与他们无关了;可是他们还是看不下去这一幕了,他们到了军事科长面前,其中一人对军事科长耳语道:“梦独刚刚回来,这样对待梦独,不妥吧?再说了,我听参谋长说过,梦独是个好兵,你们根本不了解他。”
军事科长对祝部长摆了摆手,好在祝部长会意,闭上了双唇,将想而未说的另一些话憋在了胸腔里。
军事科长对退伍老兵们说:“好了,你们可以回家了,在各自的村上或街道上要发挥好作用啊,记住,退伍不退志。”
有的退伍老兵的家人已经知道他们的亲人回来了,就等在大门口呢。
别的退伍老兵们拿上行囊,走了;独有梦独,顶着很多人的目光,将背包背起来,手拎一个包儿,来到两位送兵军官面前,轻声说道:“你们辛苦了,谢谢。”他向他们鞠了躬,然后转身,走出了吕蒙县人民武装部的民兵训练基地。
民兵训练基地离梦家湾还是颇有些路程的,需先经过县城,然后才走上那条通往梦家湾南岭的路,然后右拐,走上二、三里地,就是梦家湾了,梦家湾的那棵大槐树是否在等着她远去归来的儿子?
走在路上,梦独心想,过三天,他就可以带上户口簿,带上他的退伍证,去公安局办一张身份证啊!要快,要快啊!
可是走着走着,他却遇上了两个前来接他回家的人,他的四姐夫和五姐夫。四姐夫开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面包车,五姐夫坐在副驾驶座上。四姐夫还说,他故意把车开得较慢,生怕与梦独擦肩而过。
梦独见四姐夫和五姐夫身穿重孝,急问怎么回事,心里却已猜出了大概,毕竟,他们二人腰上束着宽宽的白色孝带,而他们都是做女婿的,按照此地乡俗,只有死了老丈人或老丈母娘才会如此行孝。他急忙问:“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