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岁寒不知年,再枯燥的旅行总有熬完的时候,就像九年义务教育再久,早晚有给你出门搬砖的一日,只是这早晚总在不知觉中降临。
新长安就是这不知不觉中到的,在到来的一瞬间,顾晗晗甚至毫无知觉,还在学她《李唐建国史》绘本课程的课外延伸阅读小故事。等到仆从们捧来玄素色的礼袍,开始服侍李申大人更衣的时候,她才大梦方觉醒得意识到他们要到新长安了,而且是马上就到。
旅途漫漫三个月,顾晗晗已经非常懂李唐宗宫穿衣服的窍门了,也就是所谓的宗教服礼学吧。
在神殿的唐帝国维度里,李申大人日常的服饰是穿白衣,而当需要他抛头露脸在一个宗教活动或者典礼上充当牌坊的时候,他就会换上黑色的祭礼服,简而言之就是黑白无常式的穿衣哲学。白色的丰富多彩,因其是常服的缘故暂时不去官它,单只是礼服的黑,再宗宫服制上似乎旧存在两个截然相反,堪称是南辕北辙的进化方向。
一个方向是华丽派的,描金坠宝,冠冕衮服,怎么华丽气派怎么来。另一个方向是自然派的,大象无形,宇宙唯一,是怎么素黑朴质怎么来。无论华服还是素服,其中又有许多种细分,但总体上说,李申大人如果是出门当偶像,为满足广大信众心理与信仰上需求的赐福或者庆祝活动,那他们就会给李申大人穿华服。而如果是需要李申大人更多得是充当神明与宇宙间神秘力量的见证者以及裁决人的这样一个角色,诸如是贵族与帝国官员的朝拜,具有官方意义的祭祀活动之类,他们就会给他穿素服。服制越素,仪式的世俗政治与国家等级就越高。等李申大人换上那件玄素色的祭袍,在一群璀璨夺目华冠礼袍中一枝独黑的时候,那铁定就是最高等级的国家祭祀。
顾晗晗认出现在正往李申大人身上裹的就是那件最高等级的一枝独黑,稽落举行祭祀典礼的时候顾晗晗看见过这身,然后典礼结束,它就立即被隆而重之的收起来,此后的旅途任何场合都再也没亮过相。现在这件玄衣再度现身,顾晗晗想也知道,大场面要来了。
顾晗晗于是赶忙把绘本小故事一扔,赤着脚就跳下地,跑去露台那里去张望,然而也已经错过了第一波飞船进入恒星系时的盛景。
月亮小哥做了顾晗晗三个多月的贴身男仆,如今已经古井无波生不出任何心理活动。他跟随在顾晗晗的身后,非常淡定得指挥自己的一众小弟,打开露台幕遮。
花园雪池的布景被关闭了,万千的光芒仿佛云朵浪花般分开,列阵的战舰披荆斩棘,在他们的面前一行行地分开,相向而倾,像礼敬的卫兵,像执戈的武者,合着乐声做一场远古的傩舞。星天旋转,一排排的群星向后退去,气象万千得他们的面前打开了一扇扇的宇宙之门。终于,群星散去,无尽的星门之后,虚空处豁然开朗,巨大的蓝星跃然而出。无数的卫星、伴星,大大小小的天体宫殿编织在它庞大身躯的四周,熠熠的金辉洒向虚空,仿佛一片金色的梦境。北冥鱼号仿佛一只出海的巨鲸,一跃就撞破了这片金辉,巨大的天翼划过云层,蓝天、大地,明珠湖畔的红松林和氤氲笼罩下的新长安于是在他们的脚下铺展。
过了几秒钟顾晗晗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直接进入了新长安,这还是她第一次没有经过任何港口转舱,直接站在飞船上闯入行星大气圈。这让她有一霎那的惊恐,星际飞船对行星的冲击和伤害写在中学课本上,这就算是九年义务不及格的顾晗晗也是知道的。她从来不知道飞船能在行星直接降落,特别是降落在新长安这样的繁华首都,这个国家简直是疯了,就算是卫城贵族也会在灯塔星的宇宙港乖乖换上飞艇。
叫声含在顾晗晗的喉咙里,然后她才意识到飞船正平稳得下降,一个展开的能量场稳稳得托住了北冥鱼号巨大的躯干,飞船降落时的冲击波抵消了,能量泯灭时所特有的光晕在场效应的作用下被推向界外,天空很快就被染上了暇色,极光则从地平线升起,光圈交接出绽放出能量之花,然后化作霏霏细雾,扬扬下落。天地笼罩在能量的光辉里,虫鸣蛙叫,草木抽芽,生命律动的交响乐声不提防混在能量场里一股脑得灌进顾晗晗的感知,俄而就是百花绽放,生命力蓬勃奔放喷涌而出,所有的生命一起发出强音,一切的一切,灾难、弱小,不幸与哀伤在这一瞬间都这生命的强力中被压制。只余光风霁月,天地浩荡,世间风物于斯。
顾晗晗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她见过神山金海,万神殿上属于女神的最高祝福。也见过太空渺渺,星舰浩瀚。但这一刻依旧被她这一眼所看到的人间壮美所折服,所有生命的强音合奏轰鸣,令她浑身颤栗。她知道飞船为什么一定要在行星降落,世间为什么要有神迹了。就在这一瞬间里,她的确是相信了神灵与神迹的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