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醒

汉魏风骨 Ms.林羽 2521 字 20天前

“你看,你看,瞧你现在这弱的,拿都拿不起来呢!”

我掩面笑着转身,就要回室内去,忽而想起什么,遂停驻不前,坐在台阶顶惘然若失。

“从前跟随二哥习武所得强健体魄,经此一役,损伤殆尽矣。又复疾病缠身,早已是羸弱残躯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反正这脚肯定是会留下病根的,往后若是再追逐玩耍,子建,你可要让着我点,我是肯定追不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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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敛起笑意,坐在一旁,认真地说道:“盖寿命长短,骨体强劣,各有人焉。善养者终之,劳忧者半之,虚用者殀之。祸兮福依,阿缨,人生漫漫,切不可自弃。”

“可如果要我性命的是‘天意’呢?”

“冲弟得了寒疟而故去,阿缨同样患上疟病,却能安然无恙,可见天要你活着,这就是‘天意’。”

说话间,原本在房中竹篓里的皎皎,又蹦跳着跑出来。仲春良辰,日光缱绻,暖意绵绵,皎皎跳到女贞树下的草丛里,就呆着不动了。看得出来,春来梦醒,冬眠的动物都出来晒太阳了。

“‘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子建,我困在了罗网里,我逃不出去啊。大夫人不待见我,子桓哥也因去年的事一直不肯搭理我,在你们这里,我除了你,还有纯儿和节儿,真的再没有人能说得上话了,太孤单,太孤单了……现在养着病没事做,我好像成了府里最没用的闲人。”

“你是一个无用之人吗?我曹植第一个不认呢!”曹植拍拍衣裳站起,也将我扶起,自信地说道,“我们是朋友,更是亲人,亲人,就是不要有任何的猜忌。我说过,将来的路还很长,你将来的每一天,都不会孤单,因为有我曹子建在。有我在,就不会没事做!”

我疑惑曹植的笃定,不知他有何打算,只得将信将疑。

在曹植的眼里,我再次看见了自己,仿佛在说:从前接受不了历史的设定,畏首畏尾,现在到了你要选择做回你自己的时候了!

次日清晨,曹植早早便在屋外等候,等我开扉出来时,却见台央摆着热腾腾的一盆水,说是给我沐发用。病重这几日,确实无暇他顾,蓬头垢面的,我正惊喜不已,坐下便要在春光下洗头。可徒手一摸,才意识到从前滑直秀发不在,被烈火烧焦的半边已变得蜷曲蓬乱。

正当我握发欲泪时,曹植却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不让我十指沾水,自己反倒卷起袖口,为我一一卸下头绳,随后果断抓起裁刀,将我头上无用的焦发剪弃,又在热水的浸润下,轻重有节地为我梳理发丝。

我呆住了眼,一旁端漆盘的思蕙更是看呆了眼。时间缓慢流逝,曹植熟练地进行着他的沐发手艺,一呼一吸都近在我咫尺,脖肩微凉,我不敢动,却从未觉得日光如此舒适温暖,在一轮轮光圈的照耀下,我闭眼珍惜着每时每刻,只愿此时此刻永远定格。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

接下来的半月,曹植每日都来偏院照看我,除了给我找了个名唤“锦儿”的新侍女,还专门去外府寻了个会做南方菜的厨娘。白日里,曹植手把手教我学琴识乐,下棋摹画,督促我练隶字修心静神,在他的陪同下,我重新拾起了诸子百家经典着作,却不再像以往在邺城东阁一样醉心权谋兵法,每日只是研读诗赋文章,诵读《春秋》《史记》《汉书》。

闲暇时,我也爱看曹植作文,我会用他平时练诗写赋的废纸给折成千纸鹤,而每只千纸鹤身上都有曹植的墨迹,有曹植精心凝作的句子。

“子建,你每日至少耗费三张麻纸,如果我每天折三只,那一年之后,你就会拥有一千只千纸鹤。在我故乡那儿,千纸鹤是祥物,象征纯洁与康健,每当攒齐一千只,都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哦。我懂感恩的,它们一定会保佑将来的你,平安喜乐,自由无忧!”

病情好转后,前来探望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也主动请来教习礼仪女工的傅母。除了卞夫人对曹植与我日益亲密之事颇有微词,府中上下仍待我如初,虽不曾尊奉到哪儿去,但至少表面客气许多。至于曹丕,他性情薄凉,喜怒鲜形于色,每日忙于内政,很少游猎,对我虽不像从前那样爱理不理,但仍是没有多余的有感情的话。

秦纯和曹节则加入了我们的学习小队,一个负责教我习舞塑身,一个负责教我练歌清喉,陪伴着我捱过了最脆弱的一段时光。尤其是在成熟的舞者秦纯的教导下,我的舞技大涨,虽不似她窈窕婀娜跳得雅乐之舞,却深得相和歌舞热情奔放之魂,举止自如,盈盈蹑履,系铃脚踏鞶鼓,纤纤素手,水袖飞扬画屏。

一段时间过后,肤泽、身形、容颜、声线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而我尚无察觉,直到穿上曹植送来的紫曲裾,在他眼中捕捉到异样之色,我这才注意到镜台前的自己,气质已与这个时代的寻常闺秀并无分别。

曹植从我出神的眼睛里看不出是喜是忧,便笑着在我眼前挥了挥手,未及我反应过来,便被他推坐在梳妆台前。见他又是熟稔地教我施粉傅朱,我不禁有些酸涩。

“听节儿讲,以前你在府中也常给其他妹妹们梳洗打扮,对吗?”

“嗯。”曹植兀自哼着小曲儿。

“那你……会永远为我梳妆么?”我很小声,很慢地说出这句话。

“啊?”曹植似乎没听到,在镜中露出迷惑的神情,“阿缨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