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倒是什么也瞒不过你。”眉头深锁,刚刚那番言语,却是字字入心,事有轻重缓急,自己又怎么会是那种贪得一时心愿,枉顾大局之人。只是老八这番话,把心里惦念全都说了出来,言词未尽但是句句点在了关键之上。难掩叹惋之色,无奈摇摇头,拉开左边抽屉,取出一份暗红色锦缎封面的拜帖,单从做工及用料都不难看出其考究。在如今市面之上,还能出手如此阔绰的,长沙城里都未能有所及,放置拜帖于桌面,两指轻轻扣点其上。
“昨个派人送来的拜帖,江南应家派了四少爷来长沙,就是冲着这个来的。”目光落在锦盒之内的墨玉镯上,吸口气复而翻手合上锦盒,单手覆压其上起身。微微抬首闭目,稍作调息,心中盘算落定,单手插袋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眼神不知落在窗外何处。“明日中午约我,橘子洲流亭小筑一叙。”
“佛爷睿智,必定已经有了安定之法,老八嘛也就无需多言啦。我这也不在您这耽误时辰了,这就去找小九。给佛爷办了另外一件差事,也不枉老八来这一趟,还拿您一件宝贝。嘿嘿,正可谓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巧取佛爷一宝物解惑佛爷一愁苦。那老八这就走啦。”笑脸盈盈,抬手躬身抱拳作一揖便起身,单手摸摸口袋里的玉雕满心欢喜。
“去吧,别给我办砸了,小心我烧了你的铺子。”稍稍侧身嘴角轻扬含带三分笑意,瞧着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也是有些略微的无奈,倒也随性的打趣一句。抬手稍稍挥动,便是示意人即可离去,话音落食指轻点在八爷肩头,几分玩笑,几分威慑。却是一下把满颜欢喜的齐铁嘴给狠狠的憋了一下,收敛了几分,赶紧退几步站的远远的,不知道嘴巴里叽叽咕咕的嘟囔什么。还未待听清就见人,一溜烟的就跑出了书房的大门,恨不得赶紧跑的无影无踪才好。无奈笑笑,转身回望窗边,眼瞅着齐铁嘴已经一口气跑到楼下,驻足回望,抬首正与楼上窗台边的张启山对视,赶忙挥挥手吆喝。“放心吧佛爷,我一定给您办成,您烧不了我铺子!”
八月的长沙城日头正盛,这样的天气是作弄买卖的好时机。陶公庙前街天微亮庙会便有了起势,街旁摆摊的商贩借着阴凉拾掇开自个的货想着多挣几个大子。街尽头有人支起来个算卦摊子,摊子边上围着一圈人巴巴地听。墙角下晒太阳的乞丐舒服地眯起眼睛,烟枪磕在台阶上落灰磕得脱脱一片响。
转街过巷,前街叫卖的声音被生生截断,仅余森然的寂静,在街头弥散开。威严的铁门日夜吞吐着长沙城的军政要务,盐铁巨贾或者神色莫测的路人甲乙。匾额上头“张”字明晃晃地扎眼,名不副实的,操控着长沙的命脉。
来者走近张府。门口的哨兵军靴磕碰立正敬礼。“九爷。”
解九点了点头,跟随引路的副官跨入门槛。一院的绿木抱墙合围,清冷的院落人不少却缺了几分生气。回廊入室,副官带他到用作会客厅的小会议室门前,左手摆出个“请”的起势,无声地笑笑便先行离去。他上前一步,曲指轻叩门。
“进来吧。”门内传来收拾文件的声音,连带着钢笔也扣上了。
解九扭转门把启门而入,向着屋里头斜倚着椅子的人微微点头。“佛爷。”
圆形的实木会议桌上头散乱地堆着文件,一张精密的长沙地图占据了大半个桌面。
张启山走出小会议室,将成文的文件封好投入门口的信箱。到了时候,自家的伙计就会按照地址送过去。
他强压下心里头的不快,眯起眼睛望了望天上的日头,吩咐卫兵喊他网罗来的那些人,就说是预备去庙会逛逛。末了又笑,“记得拎上两坛子好酒。
齐铁嘴半合眼瞅着桌子上的卦向,忽然扯张黄表纸,匆匆蘸墨笔疾书罢,取青木石的镇纸压妥。旁边一个同样摆摊算卦的半开玩笑道,“兄弟,这是钱赚够了,急着去喝花酒哪?”
他乐呵了一声,搁下毛笔,“这不是今儿爷要撞大运了嘛。”
话音未落,人已远远到墙底下站着,跟蹲在墙角边的乞丐言语,“伙计,跟你打个商量,你这帽子借我戴一会儿,我请你喝酒如何?”
扣上帽子的当头,前街突然喧闹起来。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对头总是晓得自个的心思,那算卦的对着佛爷倒是装得像模像样。依稀瞅着张启山和一个年轻书生近了自个摊子,取开镇纸抽走留言搁下酒准备离开的势头,齐铁嘴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把帽檐压得更低。
那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去,本已经接近尾声的庙会更添几分萧索。他望着张大佛爷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回摊子拎过酒给几个乞丐倾满,酒香弥散了仅余的天光。摘下破毡帽还给乞丐,他走回摊子预备拾掇东西回家。
翌日,红府
秋日渐凉,院里的落叶多了几分,劲爽的气候虽有暖阳当头,但是风里却没了夏日里的柔和,几许凉意依旧能透过衣襟让人有些寒凉之感。二月红向来体恤丫头,特别是在换季之时,更是上心的很。要说丫头原本是苦寒出身,打小就是担起家里活计的,身子倒也壮实。可是几次生产,伤了元气,终究是比不得当初,月子里落下的病根是要跟着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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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二月红不免心里颇有疼惜,如今就连这初秋的寒意都怕侵入了丫头的身子骨里去。原本想在院里拾点写花木,也是被劝止了。这才坐在窗边,捻起了新添置的戏袍,在袖口处为他绣上一个红字,这是习惯,也是印记,每一件戏袍的袖口上,都由丫头亲手绣上。提针引线绣上的是绵绵的情意也是二月红这一生的印记……
“老爷,那套点翠的头面让应四爷换了装饰,当真比之前还要漂亮。我瞅了几眼,也没敢碰,赶明儿绣好了衣袖,您开戏了,我就去戏园子里看看。”撵指穿针引线在袖口上穿梭,带起丝线穿梭于绵帛之上。半依靠窗边软塌之上,屈膝而坐,面含笑意看向一边书桌前挥毫泼墨之人,幸福之意布满笑颜之上。
“夫人想听曲儿,何必去戏园子,我唱给你听不就好了。”嘴角扬起一点弧度,略带笑意。一手执笔略沾墨汁,一手扶纸回看刚刚落笔的几个字,眼神稍有虚掩,似是有些不尽满意之色,思量片刻便有落笔于金沙宣纸之上,边写边回应。“外面世道不太平,戏园子里闹哄哄的。”落笔一刹那提眉瞅了一眼丫头,刚好与之四目相对,盈盈的日光透过窗棂偏偏落在素颜之上。虽说已不是花信年华,却更多了岁月的醇厚之气,越发显得端庄颐和。心下瞬间破出顾忌,自己都忍不住哑然失笑。轻轻摇摇头放下手中瑞笔,拿起印章沾了红泥紧压于落款之上。“既然夫人想看,便去看吧,我来安排。”
“可是要给老爷添麻烦了,那我便……”闻听此言心下便有些懊悔自己嘴快了,刚要退却,话还未说完,便见管家祥叔立于门边,似是有事回禀,便也收了声。只是递了个眼色过去,二爷刚刚落了笔,却是可以言语的,也就自顾低头继续手里的绣活。
祥叔瞧见了夫人的眼色,赶紧躬身行个礼便提起长衫下摆,举步入内,行至案前稍稍欠身婉言。“老爷,解府,解九爷来了,拜请您花厅一叙,人已经在前厅候着了,您看?”兜里掏出封信,毕恭毕敬地递过去。
他眉目神色未变半分,夕阳里仍融进几分笑意,安抚地拍了拍丫头的手背。“你且下去歇一会吧。”
“小九来了?”听闻传报才放下手里的字画,用镇纸细细压好,脸色如常虽未见异,但是眉间却有些微簇。单手拂拂额前碎发,不急不缓的拿起桌边的扳指重新戴上,缓步从桌后背手走至门边。才接过信。
看着院内秋日园景,眼神不落一处,慵懒的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这才悠悠开口。“花园景色尚好,就这吧,去冲一壶铁观音,请九爷移步此处,闲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