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奉诏勤王,乃是一片忠心,天日可鉴,来此就要去和鞑子拼命,这银子等凯旋而返再说。”左良玉忙跳出来打圆场,暗中去扯曹文诏衣角,又道:“银子又不长腿,大人的话想来也是朝廷的意思,自不会戏言,咱们听着就是了,何必废话。”
“赶紧去吧,得胜归来,朝廷不会亏待你们。”县令挥手道,东林党眼看要失势,孙承宗这个招牌已不太管用,许多政敌党羽跃跃欲试,要给东林党小鞋子穿。
几名将领实在无奈,只好乖乖从城墙上用竹楼子垂下去,各回营盘与部下们分说清楚。
“他娘的,这分明是有意刁难,要不咱们闹一闹,逼这狗官把银子吐出来。”此时左良玉营中,众将领皆愤愤不平,鼓噪起来。
“要我说,这件事儿不简单,一个县令就敢阳奉阴违,跟孙督师对着干,一定是背后有人撑腰,咱们悠着点,别往刀口上送。”千总娄光先狠戾道。
“闹,闹个屁,袁崇焕被下狱,他的关宁军当时就在城外,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用点脑子,那位急了眼要陪臣子玩命,叫人渗得慌啊。”左良玉自酌一杯酒,仰头灌入,劣酒辣嗓子,忍不住咧嘴低嚎一声,脸色立时红润了一些,仿佛刚才用这杯酒压住肚里的怒气。
果然不出所料,城下的参将游击们也都不傻,和左良玉想到一块了,皆不肯做出头鸟,跳出来带头闹饷。想着皇帝是这么一位狠人,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万不可太作死。
大军于巳时拔营,性子较为实诚的曹文诏自请作先锋。
风沙咧咧,放眼尽是枯黄的榆柏,土黄杂草随风扑曳,当地平民早已躲得开及,城垛后县令与吏属们遥望绵延不绝的军马渐渐淡消踪影。心里只是冷笑,这支兵马回不来才好,妙的是孙承宗失了圣眷,一半银子落入私囊中,一箭双雕也。
后金斥候散播的极广,嚣张放肆,往往十来轻骑就敢深入明国腹地,如入无人之境,曹文诏,左良玉等人率军稍往北挪了一段,前方斥候就遭遇后金斥候,来回交手多次,互有死伤。
“不能叫皇太极算准我们的人数,传令下去,所有轻骑都散出去,绝不能放虏寇斥候靠近大军。”曹文诏下达急令,并将此令速传往后方友军。
左良玉听说此事,便知道有便宜可赚,向友军传讯:为迷惑敌军,他去抹掉大军过处的残留行迹。不待友军回复,就带领所部跐溜到行伍尾去。一众参将游击们听了左良玉的传讯,都暗暗鄙夷此人鸡贼,不过,这个提议确实很有必要,挑不出毛病,也就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万余人路过,留下足迹和马蹄印,车辙更是深深嵌入土里,左良玉缕了下山羊小须,略一沉吟下令道:“别去动人足印,把马蹄印和车轮子印抹干净,活要细些,娘的,这一仗打不好,你们以为还能回去吗,就是命大逃了回去,就不用指望朝廷会再给我们发粮饷了,没粮饷家里老婆孩子就得饿死,把这些话带下去挨个告知兄弟们,把马蹄印仔仔细细的抹干净,成败在此一举。”
后金斥候阿来赫是披甲人,积功两个前程,现为哨长职衔,他原为生女真,自幼于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狩猎为生,就是遇到大猛虎都毫无畏惧,多次凭身手与之周旋,并全身而退。熟女真长年用兵,奇缺勇士,遂用铁器从生女真处换取人口,阿来赫所在部落为了一口大锅就将他贱卖了。
林海雪原的尽头原来是一座石头城,城内的人都不穿兽皮,而是棉布,更有好多新奇物件,人会用钱去买这些物件,钱要到南蛮去抢才有,不止是钱,任何物件都在南蛮,去抢来就归谁,十分便利。
阿来赫天生好悟性,不用谁教就立时想通了南蛮就是猎物,原来外面的天地与家乡是一模一样,都以狩猎为生计,无非猎物不同而已。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他首次随军出征就抢到了几个南蛮女人,卖了好价钱入手一把精良的步弓,爱俞性命,夜夜抱弓而眠,形影不离,更暗暗悔恨:要是从前有这样一把强弓,猛虎也能打几只,阿弟就不至于死于虎口。
扣关长城那一刻,阿来赫望着南蛮修的这条石头篱笆,惊叹浩瀚之余,心中却莫名滋生羞愧怯意,在他的家乡只有野地里的猎物才可狩猎,因那是无主之物,一旦围入篱笆里,那就不再是猎物,因那有主了,若有人把篱笆里的牲畜拿回家里,就成了贼,是天底下最可耻的劣迹,若一户人家出了个贼,部落会将这户老小都赶走,任凭他们哀求哭嚎也不会姑息,几十年后,人们都还会记住这屋里出过贼,与娃娃说这屋是脏的,有贼住过。
阿来赫害怕成了贼,一路南下束手束脚,犹豫不前,好在东虏深谙生女真习性,也不怪责,索性把生女真都编进斥候中。这些生女真不止是任劳任怨,更如同妖怪一般人人钢筋铁骨,寒夜中踏冰卧雪视等闲,因而熟女真就把最苦最累的活都交予这些不知疲倦的半人半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