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渺没回答,只是不顾他多次躲闪,还是固执地将手覆在了他的额头,手心里传来的滚烫,也像一簇火苗在她心头炙烤,她软了声音:“济哥儿,你吃苦了。”
“阿姊回来了,再不走了。”
只因这句话,沈济眼里强撑出来的凶狠便土崩瓦解,一股酸涩直冲鼻腔,他的眼里含了摇摇欲坠的泪水,却倔强得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愿掉泪,憋得一双眼圈更红了。
沈渺心底又叹了口气。
在原身的记忆最深处,始终萦绕着两个失孤的弟弟妹妹的嚎啕哭声,她因懦弱不敢反抗婆母,狠心将这两个孩子丢在大伯家。要登车离去时,才三岁的湘姐儿死活不肯,还穿着麻衣孝服,那么小一个人,死死拽住原身的衣裙,哭着喊:“阿姊别走,阿姊别走。”
最后湘姐儿被沈家伯父硬掰开手指抱走,在沈伯父怀中依旧打挺踢腿,挣扎着想跳下来抱住她,最终哭到倒气嘶哑。沈济一开始没哭,等原身坐上了马车,他猛地挣脱了伯父的手,拔腿拼命地追。
他没有呼喊,如今日一般,眼眶蓄满泪水,红着眼,倔强地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再也追不上,风中才传来一声撕心裂肺般的:“阿姊!”
原身没敢回头,坐在车中泪流满面。
这哭声牵扯着她,让她在荣家几乎日夜不得安宁、不得展颜,虽时时送信送物去汴京,但仍无法纾解心底的愧疚。
如今沈渺代替她走到了这两个孩子面前,心底里那不属于她的、却一直不肯释怀的悔意才好似如烟云般消散了。
沈渺俯身弯腰将湘姐儿从沈济的怀里过到背上,这孩子在梦中哭得抽抽噎噎的,居然还没醒,一趴上沈渺背上,竟也不哭了,睡得更安稳了。
沈济只是瞧着她,没吭声。
“可还能行走?阿姊领你去赵太丞家再抓些药来。”沈渺一只手托住湘姐儿,一只手回身去牵他。
沈济依言费劲地撑着墙站了起来,身子还有些打晃,沈渺眼疾手快要扶住他,却又被他躲了,他喘了两口气,又问道:“你为何回来了?”
沈渺两辈子没见过这样倔的孩子,小小年纪倒老成敏锐的很。她被休了的事情也没法隐瞒,因此便言简意赅地说了事情经过,平淡道:“荣家贪鄙成性,休了便休了,这几年,阿姊悔不当初,如今正好,阿姊与其两不相干了,也好回来照顾你们……”
没成想,原以为对自个很有些怨恨的沈济,却听完后气得满脸通红,冒出来一嘴市井脏活:“荣家竟敢欺辱你?没长卵子的腌臜畜生!”
他气得甚至剧烈咳嗽了起来,好容易缓了缓,声音又冷,恨不得将荣家活吞了,“他们家是算定了你没了爹娘,我又年幼,无人能与你出头!恨我生得晚了,否则我定要杀到金陵,打断那荣大郎的三条狗腿不可!”
沈渺只笑:“总算肯认我这个阿姊了?”
沈济脸一僵,哼了声,又恢复成方才那别别扭扭的模样。
“去吧,领你抓药去。”
沈渺背起湘姐儿,硬牵上沈济的手,三人沿着四通八达的小巷抄近路到了赵太丞家。赵太丞家是御医之后,门前所挂匾额“杏林春满”乃是先帝所赐,最擅儿科与妇科,很有底蕴,是汴京远近闻名的大医馆。
但因诊费比别处贵,大多老百姓不到急症重症不会进赵太丞家的门,因此沈渺领着沈济与湘姐儿进门时,相比不远处人满为患的平价医馆“杨家应症”,赵太丞家只有零星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在等伙计抓药。
坐堂的白胡子郎中撑着下巴,被这春日暖阳一照,都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