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唐,大唐(二)

震天的掌声响起,如热浪,直接将郑大帅抬到了台上。

郑某人今天特意将明光铠擦得锃亮,映着日光熠熠生辉。

从军二十余年,郑守义早已不见少时的青涩。在他的脸上,眸中,尽是岁月的沧桑与沉稳。七尺长躯配了这身金甲,尤其显出一个武将的威武气度。

收降兵,练新兵,郑大帅上台不少,但是今天这等场面就很新鲜。

突兀地站在高台上,看着一个个盘膝而坐的青年,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光辉。这一刻,郑守义默默掐指一算,爷爷已经五十有一喽。

也是知天命之年喽。

掌声渐息。

看郑大帅站在台上半晌无言,不知哪个混蛋忽然高喊一声:“为郑帅鼓掌。”竟引得一众青年“哗啦啦”再次热烈鼓掌起来,将气氛烘托得更加到位。

长舒一口气,郑守义道:“啊,俺是个粗人,说不来细话。

啊,本不想来,也没啥好说,使君非要俺说,成,俺便说几句。”

开了头,郑大帅迅速进入状态,找到了感觉,一手扶腰,一手扶刀。“说俺毅勇军有个甚英雄事迹,嘿嘿,啥他妈英雄不英雄地。

都他娘是扯蛋。

那日爷爷是看张德那厮都快垮了,再不拼不成啦。

对面王彦章又十分难缠,爷爷原想下马步战破他。奶奶地,却忘了梁骑多是步军改练。才走一半,这老狗也下马了。

好嘛,爷爷也不能退回去呀。

那就杀吧。”

作为一镇节度使,枢密副使,军中的传奇人物,郑守义如此接地气的言语,引起场中青年大乐。却是张德看这夯货敢踩自己,忍不住在底下高叫:“你这黑厮,说你毅勇军,怎么还把爷爷带上了。

你这老狗耍滑头,站在外面看戏,还有理了?

下回你带步军跟梁贼阵仗瞧瞧,能比爷爷好到多少。”

郑大帅甩甩手,好似撵苍蝇,也不搭理老张,自顾自又道:“那梁军也不少人呐,顶住不动哪成啊?看挡在中间梁骑也就那些,行前,爷爷未雨绸缪,已留了二哥儿在后头,就又想绕过去将其缠住,二哥儿便好突阵了。

彼时梁贼中军正在僵持,只要突进去,必然完蛋。”

讲到这里,抬眼寻了下儿子的站位,郑守义得意点一点儿子,道:“嘿嘿。这小子也算有些眼色,看爷爷行动便冲起来。那梁骑欲来拦他,却不意撞在爷爷手里,折损不少。

我军便借机突入。

这便成了。

嘿,说起来也只这些。”

顿了顿,郑守义看台下青年们目光炯炯看着自己,一股豪情顿生,换了两手叉腰道:“嘿,让俺说也就这些。

甚个英雄事迹?都他娘是逼出来地。

昔年听那酸丁讲古说三分,道哪个哪个阵前高呼一声便能如何如何。爷爷亦曾做梦,觉着有朝一日也要挺枪跃马,怎样怎样。

嘿,狗屁。

后来上了阵,发现全是眨眼见生死,哪他妈有功夫叫唤呐。

还如何如何?

乱糟糟地,谁他娘听得见。

我知你等皆为使君看重,如今这也算是打过硬仗见过血了。爷爷痴长你等几岁,卖个老,闲叙两句。要打胜仗,没那么多屁事。休喝兵血,足粮足饷,甲兵精利,平日勤操演,战时自家莫胆怂。

兄弟看着你呐。

该冲要冲,为将者有胆,底下弟兄也不会胆怂。

当然,若是你平日不爱惜军士,战时将你晾在场上也是活该。

这些道理,想必使君也该教了你等。再让你等做个小卒打一打,经历一些阵仗,当更能体会此种深意。

不过嘛,今日既然要爷爷讲讲,俺便聒噪几句……

小主,

本来想再说几句,可是忽然又不想说了。郑守义大手一挥,道:“得啦。老喽,看到你等,爷爷真是老啦,也放心了。

就这。”

最后,老屠子摆出一副睥睨天下的劲头来,在这一瞬,他感觉自己上台的机会应该是不多了。长舒口气,就准备下去。

不意李老三突然一个箭步窜上来拉住郑二,又向张德招招手让他也上台来。待张德也在旁站好,李枢密这才说:“大顺元年,我与郑帅一起投军。那时候,我还是个穷错大,因我书算好,便帮着家兄管管辎重。”

听唐公自称穷错大,不论台上的老黑还是台下的青年都不禁哈哈大笑。

“一晃,二十有六年矣。”李老三仿佛陷入了深深地回忆,说,“昔年在安边,浑浑噩噩数载。后来匡威坏事,我等跟着刘帅回幽州,却在城下为匡筹摆了一道,大军溃乱,惶惶如丧家之犬。

投奔河东,寄人篱下,随李克用南下晋阳。

我曾眼见河东兵一路烧杀掳掠,整村百姓被屠灭……

说着,李老三眼眶有些泛红,抬手拭了眼角或有或无的泪珠,又抬手在腰前比划了一个高度,语态哽咽道:“有个孩子从屋里逃出来,我都忘了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看着我,想我救他命……

可惜我无能为力,我是眼睁睁地看他一家被杀了个干净。

你等都读过圣贤书,说,仁者爱人。

有人说,很虚,虚无飘渺。

其实呢,也很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