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当年的逃遁之举,这个家伙深感羞愧。”
“那个时候,如果农民们没有溃逃,而是坚定地与大盐平八郎一起并肩战斗,那么即使最终难逃败北的末路,也不会输得这么难看。”
“更何况……假使他们能够战斗到最后一刻,说不定还能逆转战局呢。”
“我没有经历过26年前的这场起义,但我听家里的长辈们说,那个时候,全大坂的老百姓都在观望。”
“大盐平八郎发动起义的那会儿,正是‘天保大饥馑’闹得最凶的时候。”
“对于横征暴敛的贪官污吏,以及那些囤货居奇的商人们,大坂的老百姓们早就是恨他们入骨,直想除之而后快。”
“可是,人都是怕死的啊。”
“让他们放下锄头镰刀,改而拿起刀枪棍棒,与幕府军展开你死我活的决战,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所以,大家心里都想着:如果起义军能够占据上风、抗住幕府军的镇压,那他们就加入起义,一起反他娘的。”
“也就是说,倘若起义军能够长时间地战斗下去,便能激起百姓们的斗志,进而聚起愈发强大的力量。”
“如此一来,不说消灭幕府了,至少也能迫使幕府让步,换取条件优渥的议和。”
“可结果……那300名农民的快速溃逃使起义军的军心彻底瓦解了,以致无人敢再投身起义,之感作壁上观。”
“灯五郎觉得正是因为他们的懦弱,才害起义失败了。”
“为了赎罪,他出家为僧,每天都会沿着大坂的大街小巷念诵佛经,以期超度在当年的那场起义中逝去的亡灵。”
“这一行为,他坚持了足足26年,直至今日。”
“因为大盐平八郎在大坂有着极崇高的威望,再加上灯五郎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举,所以幕府也就由着这个家伙了。”
“唉,这家伙也是运气好。”
“如果是在家光公的治下,这个胆敢为乱臣贼子诵经的老家伙,早就被投入大牢了。”
【注·家光公:即三代将军德川家光,行事强硬且果断,曾血腥镇压“岛原之乱”。】
说到这,年轻人停了一停。
少顷,他换上露骨的讥讽语气,不加遮掩地嘲骂道:
“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这些什么‘志士’、什么‘义军’,全都是一副德行!”
“嘴上说得很漂亮,总把‘救民’、‘匡扶天下’等口号挂在嘴上。”
“可最终呢?稍稍受挫就马上作鸟兽散了。”
“只能同富贵,无法共患难,烂泥扶不上墙!”
“我若是大盐平八郎,亲眼看见自己努力保护的对象就是这么‘报恩’的,只怕是会心寒到身体打颤吧。”
“不过……依我看呐,那个大盐平八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他真心为民,就不应该置百姓于危险之中。”
“都怪他擅自在大坂城町内发动起义,害惨了大坂的老百姓们。”
“起义军与幕府军在展开激烈的交锋,战火弥漫,短短一天之内就有112町的街区被烧毁,这相当于大坂三乡620町的五分之一了,数千座房屋化为废墟……实在是太惨了啊!”
“哼!什么‘大盐先生’啊……就只是一个行事莽撞的蠢货而已!”
年轻人毫不遮掩自己的音量。
他大概没有想到吧……他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皆被离他不远的老僧给听了去。
自登场以来就一直深埋着脑袋的老僧,这时猛地抬起头来,目燃怒火,狠瞪着年轻人。
“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在发出大吼的同时,他一个箭步上前,奔至年轻人的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你们这些年轻人懂什么?!”
“你们这些年轻人又哪里了解大盐先生的伟大?!”
“大盐先生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毅然放弃了优渥的生活,舍生忘死地替我们这些贫苦人出头?!”
“你们这些畜牲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目前这世道最大的缺憾,就是像你们这样的孽畜太多了!而真正的义士太少了!”
“我打死你!”
说罢,老僧抡起拳头,照着年轻人的面门就是一拳。
他的年纪虽不小,可他的力道却着实不弱。
只一拳,年轻人的脸就开了花。
老僧一下接一下地出拳,仿佛要把对方的面部五官都给砸扁了才愿罢休。
“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年轻人惨叫着,挣扎着,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老僧的控制。
老僧的气势与拳头,彻底碾碎了这个年轻人的胆气。
就在恢复自由身的下一瞬间,他毫不踌躇抱头鼠窜。
显而易见的是,老僧并不愿意就此放过对方。
他执拗地追了上去,紧黏着年轻人不放,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顿乱锤。
一方是不断挨打、不断惨叫的年轻人,另一方是不断挥拳、不断咆哮的老人……这对奇妙的组合就这么逐渐远去,很快就从青登的视界内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