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人亡

“你都说什么呀!那是他自己考来的,没了那也是他的,你胡想什么呢!别人说嘴就罢了,你就别再说了,好歹一家人,让外人听见,笑话。”

“哼!你跟他一家人,去呀,别吃我的饭,别睡我的炕了。你跟他兄弟情深,打量我是个傻的,当年你舅舅说的话,别以为我没听见!什么他自己考来的,没有你舅舅牵桥搭线,他自己打哪里考?怕是连个考老师的门在哪达都不知道!明明你舅舅说在你们两个里面选一个,就你妈偏心……现在好了,鸡飞蛋打了吧!”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啊。”

“用?哼,有什么用,屁用都没有,有用的话早几年我就说了,有人听吗?你们郭家人的心,都偏到胳肢窝里去了,谁还管我说了什么!你们听得进去谁的话?”好好的一个老师,就这么没了,王来弟一想起那个名额的由来,就气不打一处来。

田妞也咽不下这口气,她不顾众人劝说,一定要去局里问个究竟,到底是哪个丧天良的这么见不得人好,毁了郭景生等于害了他们一家四口,等于将郭家这棵大树齐腰斩断了。

“不行,我一定要讨个说法,生二胎的人还少吗?要开除大家一起开除,凭什么可着一个人坑!这是柿子捡软的捏,软柿子受着,我偏不受,我得问个清楚!”

见她执意要去,其他人也不好袖手旁观了,商议着陪她一起。郭景生躺在床上起不来,仿佛屏蔽了视觉与听觉,田妞恨他不解释不分辨,心里像窝了一个冰疙瘩,已经隐隐认定了他的背叛,更是赌气不与他说话。

庄里的婆娘们,以广度妈和她们尕婶为主,加了何莲莲这个大喇叭,义愤填膺地申讨着上面的不公,慷慨陈词,自告奋勇地要陪田妞去问个说法,讨个公道,就连平日里很少参与到她们中的吴春草,也默默地跟在后面,偶尔跟身边的人附和一两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当家里的男人娃娃们吃着早饭,女人翻箱倒柜想找一件能见人的衣服穿出门时,赵家又炸锅了,赵炳坤不见了。

好端端的,就一夜未归,就死活找不见人了,明明昨天大家都见过他匆匆的身影,听说了郭景生的事儿,虽说也来瞧了瞧,安慰了几句,感叹了几声,到底还是操心儿子的百日宴,打心底滋生的喜悦之情是任何事都压不住的,他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但绝对不会一夜不归。

赵家人慌了,四处寻找,与赵炳坤的失踪相比,躺在炕上的郭景生就不大要紧了,大家一窝蜂地出去寻找赵炳坤,沸沸扬扬的院子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田妞擦了把脸,简单做了点吃食给郭景生放到炕头上,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有万千的委屈要倾诉,有千万句话要质问,一触到男人那张憔悴的脸和发白的嘴唇,却莫名地心软。

说什么呢?她怀着满腔的悲愤离开了家,走到村口大树下,脚步异常地沉重,庄子上的男男女女都去找人了,没有人注意到她那悲戚的容颜,和伶仃孑然的背影。

进入十月份,天已经冷起来了,地里的庄稼基本上都入库了,偶尔一块地里的土豆还顶着萎如焦黑的枝叶,躺在地底下睡大觉,毕竟地面还不到上冻的程度,土豆们暂时是安全无虞的。

高粱们倒是沉得住气,哪怕严霜突降,寒风凛冽,也压不弯它们硬挺的脊梁。一阵风过,枝叶发出飒飒的声音,似呼啸,如呐喊,却没有人听懂它们的话语,更没有人想到他们曾是一起灾难的目击者。

整整四天,赵炳坤仍然不见踪影。赵家人急疯了,亲朋好友全发动起来找人,赵家庄子的男女老少也都自发地行动起来,有在附近帮着找的,也有外出打听的,大家四处搜寻,茂密的高粱几乎被踏平了,地埂高台所有能藏身的地方不知被梳蓖了多少遍,连几个孩子都请了假停了学回来帮着找人。

时间每过去一分钟,赵家人心里的绝望就增加一分,四天了,大家心里清楚,赵炳坤基本上凶多吉少了,这节骨眼上他是不可能外出的,只小小一个赵家庄,若要悄没声息地藏一个人,如此规模地搜寻两天也该搜出来了。

兄弟几个强忍着心痛彼此安慰,一定能找到!他一定是平安无事的!他才有了儿子,他的广盛才三个月大,还不会喊一声爸爸,他得抚养孩子长大!他的大好人生才刚要开始啊!

赵炳仁已经四天四夜没有合眼了,每每累的走不动了,啃两口干馍眯一会儿,他多希望赵炳坤能托个梦,告诉大家他在哪里。

“求求你啊三元儿,不要躲了不要玩了赶紧回家吧?哪怕托个梦让我们去接你呢。小的时候你最粘二哥,现在怎么连个梦都不舍得给了?”他心里疯狂地叫嚣,可回答他的是无尽的死寂。

每次闭上眼都是打个盹的功夫就醒来了,他不甘地爬起来继续找人,多耽搁一分钟就意味着他的兄弟多一分危险。

踏进那块土豆地,他基本上没什么明确的意识,只为走而走,枯枝败叶里连个老鼠都藏不了,每次路过都是匆匆扫一眼,什么都是一目了然,谁又会在这里耽搁时间呢?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脑子突然就清晰起来,眼睛也格外锐利,看东西猛然清晰起来。他记得这块地里有一口井,此刻,井旁随意散落着两捆玉米杆,那黑黝黝的井口突兀地露在外面。

他的心一下子抽了起来,全身的肌肉绷紧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勒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离井口三米远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地,无尽的恐惧攥住了他,使得他犹如被点了穴道般难以动弹,只将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直着喉咙张了半天嘴,才撕心裂肺地吼出来:“妈!妈!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