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郎的草鞋陷进腐叶时,林间腾起青紫色的雾气。那只白狐立在十丈外的断碑上,金瞳在暮色中灼灼发亮。它口中叼着的绣鞋沾满泥浆,鞋头缀着的珍珠却让裴九郎心头一颤——那是小妹及笄时,他亲手从汴河商船买回的南海珠。
"孽畜休走!"他挥着柴刀劈开藤蔓。白狐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跃入更幽暗的密林。裴九郎没注意到,沿途被他斩断的藤蔓断口正渗出黑血,滴落处冒出缕缕青烟。
腐叶下的土层突然塌陷。裴九郎跌落坑洞的瞬间,无数槐树根须蛇群般缠上四肢。根须上的倒刺扎进皮肉时,他看清了坑底堆积的骸骨——二十余具尸身皆穿唐制缺胯袍,颈骨处留着整齐的刀痕。最骇人的是尸堆顶端的骷髅,头戴进贤冠,颌骨咬着一卷明黄帛书,帛角隐约可见"天复四年敕"朱印。
"咔嚓!"
头顶传来枯枝断裂声。白狐蹲在坑边,金瞳忽然变成血红色。它松口放下绣鞋,前爪竟如人手般灵巧地解开鞋底——暗藏的绢布飘落坑中,朱砂字迹在月光下显现:"诛朱逆,清君侧,白马遗臣泣血书"。
裴九郎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寒食节。镇上说书先生讲到"白马驿之祸"时压低声音:"梁王朱全忠在白马驿杀尽清流三十人,尸体抛进黄河那日,下游渔夫捞起的鱼剖开肚肠都是人指甲......"
红衣女子的弯刀斩断根须时,裴九郎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像陈年檀香混着铁锈味。女子抛来的绳索浸过黑狗血,触到槐树根的瞬间爆出青焰。
"抓紧!"她策马狂奔,裴九郎瞥见马鞍旁悬着的鎏金铃铛,形制竟是唐宫样式的惊鸟铃。身后传来树木撕裂的巨响,千年古槐的树干裂开血盆大口,喷出裹着人骨的腥风。
更恐怖的是林间浮现的幽绿色鬼火。每团鬼火中都映出个模糊人影:穿紫色圆领袍的文官捧着断头吟诗、披山文甲的武将策着无头战马冲锋、甚至有个戴帷帽的妇人抱着襁褓,婴孩哭声里混着牙齿啃噬骨头的脆响。
"这些都是天佑年间被朱温害死的冤魂,"女子挥刀劈开袭来的鬼火,"槐树吸了他们的怨气,成了精怪。"
裴九郎突然发现女子脖颈处有圈淡金色纹路——那是长期佩戴璎珞留下的痕迹。他猛然想起小妹说过的宫中秘闻:昭宗幼女永乐公主城破时被宦官用金链勒毙,尸体却不知所踪。
青铜虎符触到鬼爪的刹那,整座槐树林地动山摇。土壤翻涌出成排的腐朽棺木,棺盖上的"大梁开平"封泥纷纷崩裂。爬出来的尸兵身披后梁制式的黑光铠,眼眶里跳动着幽蓝磷火。
红衣女子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剑疤:"朱温老贼!你可还认得这道伤?"她的声音变得浑厚如钟,惊起林间夜鸦蔽天。
尸兵们突然跪倒在地,铠甲撞击声宛如丧钟。槐树顶端凝聚出朱温的鬼影——头戴冲天冠,面目却溃烂流脓,手中还握着那把弑杀昭宗的七星剑。
"原来是小永乐啊,"鬼影发出夜枭般的笑声,"当年没把你和那帮酸儒一起沉河,倒是留了个祸患。"
女子摘下人皮面具,露出与永乐公主画像别无二致的容颜。她从怀中掏出血玉珏,正是昭宗殉国前摔碎的传国玉玺残片:"今日便用这《天复密诏》送你永堕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