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之雄强忍着巨大的悲痛,轻轻揭开蒙着脸部的白布单,深深凝视着这个善良而忠诚的老人。从他一到香港,陈伯就是他与组织之间唯一的联络人,他认真履行自己的任务,谨慎可靠,从未出过事。在敌人环伺的情形下,在某种程度上,陈伯就是组织的化身。虽然多次与陈伯接头见面,他至今不知道陈伯的真实身份:是蛰伏多年的老共产党员?是同情革命的普通群众?还是我们发展的社会关系?过去,在追捕敌特的行动中,他也曾有自己的战友倒在身边,但那一切都在我们自己的掌控之下,他可以恣意宣泄自己的情感表达对同志的哀悼之情,组织上也会为烈士举办隆重的告别仪式,可,在这里,除了沉痛的心情,他还不能有过多的情绪表露。
多少个与这位淳朴勤劳的老人交往的瞬间闪现在脑海,看着一个很熟悉的人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此生此世他已永远离你而去,唯余缅怀和追忆,田之雄的内心不仅仅是悲伤,更充满了愤恨。
陈伯脸上还保留着临死前痛苦的表情,嘴微微张着,仿佛有什么话想对人诉说。
田之雄将白布单轻轻向下揭去,陈伯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揩拭干净,除去法医解剖后的缝合线,左胸部一个只有两厘米多宽的伤口赫然在目。虽然他刚才看了法医的尸体检验报告,可眼前形象的一幕还是让他左眼皮一跳,心里一沉。
当他还是一名公安政保侦察员时,他经手的案件中,曾不止一次见过这种刀伤,都是保密局行动特务的杀人手法。在审讯中,有好几个行动特务曾经交代过,这是在特务训练班里教官传授的迅速致人死地的手法之一:用匕首自下而上从对方左胸第三和第四根肋骨之间瞬间刺入,会导致心室破裂、主动脉大出血、心脏骤停,而使对方急速失去抵抗。由于须从肋骨之间准确穿过,就需要进行长期、反复地训练,否则可能会刺到肋骨,令肋骨折断甚至会崩断尖刀,导致对象拼命反抗,反而让自己陷入危险。久而久之的训练,一些行动特务就会形成肌肉记忆,在情急之下,一刀致人死地。
联想到昨晚哑巴连比带画跟他描述的那两个可疑的人,田之雄高度怀疑,陈伯的死因跟情报局特务脱不了关系。这样的话,情报局特务是不是掌握了他与陈伯的联络关系呢?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可是陈伯只是一个交通员,敌人没有理由杀害他啊?如果特务掌握了他与陈伯的联络关系,顺藤摸瓜逮住他才是理所应当啊?!哪有不分青红皂白就自断线索的道理?无数个问号闪现在心里,让他一时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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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明德看着他怔怔地发呆,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头,把白布单重新蒙好,合上了冰柜。
田之雄脱掉白大褂摘掉口罩,随郑明德一走出法医室,便急切地问道:“郑警官,昨晚是谁报的案?”
郑明德心目中显然已经把他当作是死者的准女婿了,他看了眼田之雄眼里流露出的怒火,说:“是杂货店的那个哑巴先发现的,后来他告诉了隔壁开卤味店的老刘,老刘报的警,警署有接警记录的。我昨晚询问过他们两人,哑巴咿咿呀呀讲了半天,我也听不明白。老刘说,是哑巴拉他到楼上,看到了倒在现场的老人,便马上打了报警电话。另外,按时间推算,案发时又是下大雨又是打雷的,他们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郑明德走了几步又说:“通过对街坊邻居的走访调查,并结合死者的职业、家境、社会关系等分析,以我办案的经验推断,有组织犯罪及蓄意杀人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类似盗贼入室盗窃,却遇上因天降大雨而提前收工的老人,情急之下伤人后匆忙逃走,屋子里的财物也没有损失。当然,这只是我依据经验的推断,并不是结案的结论。我们警方会积极侦办,争取将凶徒绳之以法。”
田之雄默默听着,心潮起伏,不置可否。
郑明德又问:“听罗先生讲国语,您是大陆人?”
“不,我是台湾过来做生意的。”
“哦?”郑明德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他一眼。
两人返回接待室,见阿秀情绪平复了一些,郑明德便开始例行公事般询问,只是分别了解了一下两个人与陈伯的关系,以及事发前一天两人的行踪,并没有过多地询问。显然,郑明德认为死者被害只是个偶发事件,与家庭无关。
待二人在笔录上签好字,郑明德站起身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谢谢陈小姐和罗先生的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