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逆鳞

刘招孙望着突然发怒的老皇帝,果然天威难测,他跪倒在地,不敢多言。

“朕有二十年不曾上朝,世皆谓之怠政,何来日理万机?”

“朕听康应乾和兵部回报说,熊廷弼赶到开原前,奴贼便已显出败状,所谓运筹帷幄,更是妄言,”

万历说到一半,喘了口气,喝了口汤药,眉头紧皱。

“刘卿,都说你英雄少年,便要有少年人的心魄,莫学外面那些文官阁臣,满口都是虚言!”

“熊经略的功是有的,你的功更不能少,你在辽东两败建奴,令奴贼丧胆,此事天下皆知,不必过于自谦!二十岁的人,却要活成五六十岁的老朽模样,可悲可叹!朕想要你做卫青霍去病,而不是做那李成梁!”

见万历语气之中还有愠怒之色,最后提到了李成梁,又是责备的意思,刘招孙少年人的心气被激出来,反驳道:

“皇上明鉴,臣刚才说皇上日理万机,并非虚言,实有所指,”

周围众人一阵骚动,卢受呆呆的望着这个刚刚升职的副总兵,方从哲一脸愁色,熊廷弼就要上前,万历伸手将他拦住。

万历像看怪物似得打量刘招孙一番,这些年他经常被言官御史这样顶撞,早已见怪不怪。

“好,你且起来,说给朕听听,”

刘招孙谢过皇上,起身环顾四周,沉声道:

“皇上龙体有恙,不便朝会,此事天下皆知,自不必多言,”

“皇上冲龄践祚,御极以来,平定哱拜,援朝抗倭,勘定播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赫赫战功,当彪炳史册,可称为万历三大征!”

“皇上主持清丈田亩,行一条鞭法,历十五年国本之争、派遣税监,此次萨尔浒之战····”

“如此功业,说皇上日理万机,亦不为过,”

“且臣以为,帝王之道,不仅限于朝堂之上,臣闻有一君王,十七岁登基,十七年间,勤于政事,每日上朝,每日批阅奏章至深夜,三十多岁便白了头发,后来贼人攻破都城,他便殉国去了,为世人所笑,若是传位于····”

刘招孙刚开始说时,方从哲等人都是屏息凝神,仔细听着。

万历以为又是在阿谀奉承,不过他这次没有再恼怒,只是微微叹息。

方从哲、熊廷弼两人面带微笑,尤其方从哲,捻动胡须,不时点头。

及至他们听到国本之争,辽东税监,周围气氛顿变,两人同时呆在当场。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历时近十五年的大明国本之争,乃是万历皇帝生平最深的痛,没有之一。

万历一生与群臣争斗,那是他输的最惨的一次,此事之后,皇权不断下降,群臣更加肆无忌惮抱团反对皇帝。

万历意识到皇权被人侵蚀,他却无能为力时,万历怠政便来了。

此事过去已整整十八年,皇帝与群臣心照不宣,都不再提及,虽然万历极不喜欢太子朱常洛,后来只能勉强接受,不过心中一直存有废掉太子的念想。

让他万万没想到,此次刘招孙千里迢迢从辽东赶来,除了在午门宣捷献俘,最后还有这么一出逼宫大戏。

须知,刘招孙这次进京,是带了兵来的,虽然只有三百人,但若由他带头进行兵谏,未必不能成事。

近来萨尔浒大败,辽东糜烂,老皇帝又旧疾复发,沉疴难起,京师人心浮动,太子这一波逼宫大戏,还是很有胜算的。

小主,

万历皇帝越想越觉得兴奋,原本已经倦怠的神色,现在也烟消云散,他精神矍铄,打量周围各人。

望着眼前这个年轻总兵幼稚的脸,一瞬间,万历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和群臣争国本的光辉岁月。

那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之一,为了自己最心爱的福王,可以不顾一切。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方从哲呼吸变得急促,不停用手揉眼,感觉就要哭了。

熊廷弼按捺不住,他知道再不劝说一下,这位总兵小友,怕是凶多吉少,也顾不上皇帝怀疑自己,上前道:

“皇上息怒,刘总兵不知我朝旧事,这些纯属道听途说,皇上不要和武夫一般见识·······”

万历伸手打断熊廷弼,胡须抖动,卢受还在旁边轻轻给皇上捶背,吓得呆住不动。

“道听途说?!道在哪里?在京师?还是北直隶,或是辽东?!”

熊廷弼知这话里有话,无论如何回答都是一个坑,卢受脸色苍白,立即跪下来,一边拉住熊廷弼衣袖,让他别再说话。

方从哲此刻颇为后悔,后悔昨日为何要出城迎接刘招孙,更后悔当时和这武夫扯了那么多话,还说什么魏晋风度,现在大家都以为这武夫和自己关系匪浅,他这次必定逃不开干系。

卢受怯生生端了杯茶,递给气喘吁吁的老皇帝,被万历挥手打翻:

“朕还没死!滚开!!”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周围落针可闻。

万历将目光投向脸色如灰的方从哲。

“皇上,臣与刘招孙素未蒙面,亦不曾相识,早知此人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打死也不带他入宫!”

万历不耐烦挥手打断:

“他一个二十不到的武人,如何能说出这些话?谁是他幕后主使?太子?你,还是司礼监?!”

外面听到动静,立即过来两个身材魁梧的锦衣卫。

两人立在门口,小心朝里面张望,只等皇上点头,便要将刘招孙拿下。

刘招孙缓缓抬头,望向龙颜大怒的万历皇帝,正色道:

“皇上,此事与内阁、司礼监、辽东经略皆无关系,乃微臣心中所想,有感而发,还请皇上不要牵连他人,容臣将话说完,”

万历皇帝冷笑一声,朝等候在门外的两个锦衣卫猛一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