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砚之祷文

素心传 愚生逐醒 1625 字 6天前

她指尖在弦上滑动,调子慢慢铺展开,像铺开一匹浸了蜜的锦缎:“荷花开得最盛时,我就移到画舫上弹。你做的那个竹棚还在,爬满了紫牵牛,花影落在琴弦上,颤巍巍的,像你总爱捏我耳垂的手指。游客经过时要是问,我就说‘这是沈先生教的曲子’,他们准会说‘弹得真好’,我就笑,说‘是先生教得好’。”

“秋叶落时,我去后山的枫树林弹。你刻过字的那棵树该更粗了吧?去年你刻的‘云’字旁边,我补了个‘袖’,被你笑说‘画蛇添足’,可你摸那字的手,比摸琴还轻。枫叶落在琴上,我就捡一片夹在谱子里,等攒多了,给先生寄过去——虽然知道寄不到,可看着它们红得像火,就像先生还在跟我抢烤红薯,说‘皮焦的给你,我吃瓤’。”

“冬雪飘时,就在这屋里弹。炭盆烧得旺旺的,阿福趴在旁边啃栗子,糊得满脸黑,像只偷吃东西的松鼠。我弹到‘雁阵惊寒’那段,他准会抬头问‘云袖姐姐,这雁子是不是要回家了’,我就说‘是呀,它们要去找沈先生,把我们的话捎过去呢’。”

她的手指越弹越轻,调子像被雪压弯的梅枝,带着点颤,却透着股韧劲:“弦断了我就换,先生给的那盒备用弦还剩三根,够用到明年春天了。等阿福学会了‘落霞孤鹜’那段,我就教他‘秋水共长’,告诉他‘这里要像沈先生喝米酒时的样子,慢悠悠的,带着点醉意’。”

“茉莉爬满院墙时,会有蜜蜂来采蜜,它们振翅膀的声儿,正好合着曲子的节拍。雁子年年来,准能认得我,认得这琴声,它们往南飞时,翅膀上驮着的不只是阳光,还有我的调子——先生在南边闻到茉莉香,听见雁鸣,就停下来听听,那是我在说‘先生,我在呢’。”

最后一个音落时,炭盆里的火星正好爆了一下,亮得像她眼里的光。她抬头望我,睫毛上还沾着点湿,却笑得比炉火烧得还暖:“先生听见了吗?这调子,能撑到明年,后年,撑到阿福长大,撑到茉莉爬满整个院子——就当先生从没离开过。”

雪还在下,落在窗上沙沙的,像在应和着这无声的约定。我忽然觉得,这弦果然撑住了岁月,那些苦的甜的,笑的泪的,都被它细细密密地缠在里面,断不了,忘不掉,就像她眼里的光,亮得能照过整个寒冬,照到明年春,后年夏,照到岁岁年年……

(沈砚之的祷文)

雪落在窗棂上的声响,像极了云袖弹琴时,琴弦轻微的震颤。我坐在南下的船里,舱外是漫无边际的白,舱内烛火摇曳,映得案上那卷《平沙落雁》谱子泛着暖黄——那是她去年秋天送我的,末页还留着她用朱砂点的小标记,说“这里要慢半拍,像先生您散步时的步子”。

此刻我对着烛火,忽然想跟天上的神明说说话。不是求什么富贵平安,只是想讲讲那个总爱蹲在枫树下捡叶子的姑娘,讲讲她指尖的温度,讲讲那些被我藏在心里的、没说出口的惦念。

神明啊,您瞧见了吗?去年霜降,云袖在后山枫树林里追一只瘸腿的小狐狸,跑起来裙摆扫过满地红叶,像团跳动的火。我站在石径上看她,她回头冲我笑,鬓角沾着片枫叶,说“先生快来,这狐狸崽儿跟阿福一样笨”。那时风穿过树林,把她的声音吹得晃晃悠悠,我忽然觉得,这人间的好,大抵都藏在这样的瞬间里。您若有闲,能不能多留些这样的瞬间给她?不必轰轰烈烈,就像她捡枫叶时会哼跑调的曲子,就像她给阿福缝布偶时总扎到手,就像她煮茶时会忘了添柴,让烟把自己呛得直咳嗽——这些笨笨的、暖暖的时刻,求您别让它们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