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的目光在这短短一行字上停留了足足数息。
精舍内刚刚因皇孙带来的暖意,仿佛瞬间被这句话里蕴含的冰冷政治讯息所驱散。
嘉靖帝脸上那丝因含饴弄孙和陈恪奏疏带来的轻松笑意,缓缓消失不见。
没有喜悦,没有欣慰,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只有一种极致的、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那翻涌的、属于帝王的冰冷掌控感。
胡宗宪,终于彻底低头了。
他用最直接的方式,交上了他的投名状。
之前东南“倭患频仍”,是严嵩需要东南不稳来彰显其重要性,需要胡宗宪这把刀悬在那里,作为政治筹码。
如今严嵩将倾,胡宗宪果断调转船头,用“海波风平”四个字,向嘉靖帝宣告了他的臣服与站队。
这无声的对话,残酷而真实。
裕王紧张地看着父皇的脸色,他虽未必能完全洞察这短短一句话背后惊心动魄的博弈与背叛,但也隐隐感到一股寒意。
嘉靖帝沉默片刻,缓缓伸手,从笔山上取下一支朱笔。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那奏疏一眼,径直在胡宗宪那份辞藻华丽、情感饱满的谢恩表末尾,批下了两个冰冷而淡漠的字:
「朕阅。」
朱笔落下,殷红刺眼。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无声无息,却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
批罢,他将奏疏随意合上,丢回托盘,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地毯上仍在咿呀学语的皇孙朱翊钧,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温和的、属于祖父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冰冷从未存在过。
“钧儿,过来……”他再次向孙子伸出手。
一边是冰冷彻骨的帝王心术,一边是温暖的天伦之乐。
但无论哪边,都是他嘉靖。
裕王坐在其间,背脊发凉,他终于真切地体会到,何为天家,何为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