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荷亦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漫香接着侃侃而谈,“说什么南曲为贵,北曲为贱,说到底,大家不过都是被爹娘当牲口卖了的苦命女儿罢了,只不过有的命好,被卖到了高价的人家,有的命歹,被卖到了不值钱的地方,在那些花着钱在三曲里转着圈取乐的男人们眼里,咱们都是一样的玩物,他们想要的并不是咱们的‘贞洁’,而是对咱们的身子做主的权力,在他们看来,养一群婊子跟养一群处子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高高在上,让咱们守身就得守身,让咱们破身就得破身,他们使个花样给咱们立个所谓的‘贞洁’规矩,咱们可不能真让他们给绕进去了!”
荷亦惨白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也渐渐地有了血色。
“咱们沦落到平康坊这种地方,命和身子早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只剩下一颗心还能留给自己,傻丫头,记住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有主心骨,咱们这辈子,宁可被打死,饿死,穷死,也绝不能让任何人‘说死’!”
一阵夜风吹过,孟得鹿猛地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刚才竟听着漫香的话出了很久的神,看起来,屋里那位“平康头牌假母”身上尚有太多副值得她日后慢慢探究认识的面孔……
房间里又传出漫香哄着荷亦吸吸溜溜喝鸡汤的声音,人一旦能感觉到饥饿便有了八分生机,她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翻窗回房。
这一夜,孟得鹿睡得并不安稳,透过窗棂中射进的月光,她好像看到义母与漫香站在自己的床头争吵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她听不清也看不清,想大声喊叫,又发不出声音,直到被蝉夕的尖叫声彻底惊醒,她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怪梦……
孟得鹿靸着鞋循声冲到荷亦房门外,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荷亦死了!
蒋沉带队赶来,漫香忙掏出一只小布袋硬往他怀里塞着,里面叮当乱响,显然是铜板。
“蒋哥儿,今晚店里有一位贵宾早早预订了喜宴,大喜的日子,如果触了贵人霉头,别说我这小店担待不起,也给蒋哥儿添麻烦不是,还望蒋哥儿高抬贵手,不要声张……”
蒋沉脸上一红,身后的白镜却自然地伸手接过了袋子。
所有不良人和仵作都心领神会,一改往日咋咋呼呼的行事作风,分散开来各司其职,肃静且迅速地将房内可疑的物证一一收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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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得鹿拼命在人群中钻挤,看清了荷亦的最后一面——
她倚坐在床头,素面朝天,青丝披散,双目无神,脸色惨白,嘴唇乌紫,四肢关节都被折断了,反向别向了身后,像一只被人恶意扭曲的傀儡娃娃,又像是被献祭的少女在跳着一支诡异的舞蹈。
最骇人的是,她额前赫然刻着一团血印,是一只红色凤凰!
“又是红凤凰,是那个……‘炽凤枢’?”
孟得鹿紧紧地按着胸口,生怕别人能听到她擂鼓一般剧烈的心跳!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血光,她仔细一看,发现是拦在自己身前的婵夕的耳垂间正渗着斑斑血迹,她的一对耳洞好像被什么利器反复地扯伤了,留下了一道道血口子,还露着结痂后又被生生抠掉的嫩肉。
孟得鹿看得耳根一阵撕裂般的痛,猛地记起荷亦生前有一耳多钳的习惯,但细细回想,她却从没见过婵夕佩戴耳饰,如果不是现在亲眼所见,她甚至不知道婵夕也穿有耳洞。
蒋沉与白镜盘问众人,得到的信息和坊间的传闻大同小异,无非是有人听说荷亦暗中与男子有染,有人猜测她暗中加入了邪道“炽凤枢”,更有人传说她吸食“极梦之舞”过量,走火入魔。
听到“极梦之舞”四个字,蒋沉的脑袋“嗡”地大了起来,就在前几日,一个疯子居然光天化日当街脱掉了衣裤裸奔,但因为他跑在长安与万年两县交界处的天街上,两县的不良人都睁一眼闭一眼,任凭路人追着看热闹,可谁知那厮跑着跑着脚下一滑,竟一屁股跌进了他们万年县的开化坊,这倒霉差事就又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原以为不过是酒后闹诈之类的小事,谁知一盘问竟问出一种叫“极梦之舞”的毒物,据说这毒物已经在坊间流行了有些日子了,钱进岱不敢置之不理,忙令他严查到底。
“不浮啊,一个‘炽凤枢’没完,又来了个‘极梦之舞’,而且已经传进了平康坊,平康坊里不仅有风月场所,还住着不少当朝的权贵呢,再者,那南曲里时常有达官显贵出入往来,别说是让他们沾染上这种不堪的东西,哪怕只是让风声吹进了他们的耳朵眼里,也足够本官好好喝上一壶的了……”
“连堂堂县令都要喝上一壶,至于自己这小小的不良帅,还不得被扒下三层皮啊?”蒋沉不敢怠慢,只得如临大敌地接下了这倒霉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