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此刻,我正对着窗台上那只贝壳发呆。
它是你上月从海边捡回来的,螺旋纹里还卡着一点细沙。
阳光照进去时,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光斑,在里头打滚,像把那天下午的碎金都藏进了壳里。
我想起那天你光着一只脚,踩在沙滩上的样子,突然就笑出了声。
你背着双肩包跟在我身后,帆布包带勒得肩膀发红,却还在念叨“防晒霜涂够了吗”、“帽子戴稳点”。
我们去的那片海,名字里嵌着个“月”字,叫“月坨湾”。
当地老渔民蹲在礁石上补网时跟我们说:
“这湾子邪乎得很——涨潮那阵子,浪头裹着月光往前赶,不是平铺直叙地漫,是一叠一叠地卷。
银亮的光在浪尖上打旋,看着就像有谁站在云里头,大把大把往海里撒碎银子,哗啦啦的,连海风里都飘着一点晃眼的光。”
我当时正蹲在他旁边看螃蟹爬,听见这话,就直起脖子往海里望。
你在身后,拽我卫衣帽子:
“别晃,小心摔进水里喂鱼。”
可我哪听得进去?眼睛早被远处的浪勾住了——
真的,那浪像活的,每一次翻涌,都托着一层薄薄的银辉。
涌到近前时,光就碎在沙滩上,变成星星点点的亮,顺着沙粒的纹路往暗处钻,像一群慌张逃窜的萤火虫。
老渔民笑了,烟袋锅在礁石上磕了磕:
“小姑娘第一次来?这月光啊,跟咱湾子的浪是老相好,每天傍晚准时约会,浪跑多快,光就追多快。”
你在我耳边小声说:
“他这是把物理现象,讲成神话了。”
可我看见你转头时,眼睛里也映着那片碎银似的光,比平时盯着代码屏幕时亮多了。
后来,我们沿着海岸线走,你捡了一块扁平的石头给我:
“试试打水漂?”
我手笨,石头刚扔出去就沉了,你却能让石头在浪尖上跳三下。
每跳一下,都溅起一串银亮的水花,像把刚才撒在海里的碎银,又溅起来了一些。
“看见没?”你朝我扬下巴,得意得像个赢了糖的孩子,“这叫‘月光跳板’。”
我那时正被远处一群白鸥勾了魂,踩着人字拖就往水边冲,你在后面喊“慢点”,声音被风撕成了碎片。
九月的海水,还带着夏末的暖,刚没过脚踝时像被无数只柔软的手轻轻托着。
我故意往深里走了两步,浪头卷过来,裤脚瞬间湿了大半,你在岸边跺脚:“快回来!”
我偏不,转身朝你做鬼脸,就在这时,一个更急的浪头“哗”地扑过来,像头调皮的小狗,叼着我的左拖鞋就往深海跑。
等我反应过来时,那只蓝白相间的人字拖,已经漂成了个小点点。
我愣在原地,看着脚边光着的左脚,突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前一秒还在跟你炫耀“看我踩水多厉害”,后一秒就成了独脚站立的“鹭鸶”。
你跑过来时,沙滩被踩出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像谁画了歪歪扭扭的省略号。
“傻站着干嘛?”你弯腰,手指戳了戳我湿透的裤腿,“着凉了怎么办?”
那会儿谁也没料到,我的拖鞋会被这样的浪卷走。
我指了指远处那只渐行渐远的拖鞋,嘴巴撅得能挂油壶:
“它跟大海私奔了。”
你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突然笑了。
阳光落在你笑起来的眼角,把那里的细纹,都染成了金色。
“私奔就私奔吧,”你说着,弯腰脱掉了自己的右拖鞋,塞进我手里,“喏,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