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合同的钢笔,还没来得及放进笔帽,窗外的乌云就像被谁打翻的墨汁,瞬间漫过了整个天空。
第一滴雨砸在窗玻璃上时,我正笑着和你说“这下总算能喘口气”,话音未落,仓库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我们疯了似的冲过去,只见临时仓库的铁皮屋顶,被暴雨撕开一道大口子,浑浊的雨水正顺着缺口灌进去,在地面汇成湍急的溪流。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铁皮柜,它像一艘正在下沉的船,柜门被水压顶开,里面的《髹饰录》手稿正随着水流漂出来,那些记载着古法髹漆技艺的字迹,在水中一点点晕开,像极了正在融化的雪。
我伸手去捞,指尖刚触到纸页,它们就碎成了泥一样的浆糊。
“等等。”你突然抓住我正在擦拭手稿残片的手,指着那些在水中,渐渐清晰的纹路,“你看!”
我顺着你指的方向看去——那些被水浸透的纸页,原本模糊的髹漆步骤图,竟在雨水的晕染下变得异常清晰,像是有人拿着毛笔在水中重新勾勒过一般。
就在这时,你的手机响了。
合作方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这雨就是天意,你看,古籍修复本就冷门,真投出去怕不是石沉大海?终止函我们已经发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电话挂断的忙音,和屋顶漏雨的滴答声混在一起,像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溃败伴奏。
我瘫坐在积水里,看着那些漂浮的纸浆,突然觉得脸上的雨水格外烫——那是被眼泪烫的。
雨还在下,但仓库里的光似乎亮了起来。
我看着你正在小心翼翼将那些“晕染手稿”一张张铺在展板上。
它们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是在诉说:
有些珍贵的东西,或许注定要在绝境中,才能露出真正的模样。
合作方的终止函被风吹到了角落,而你的笔记本上,已经开始草拟新的合作方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原来,所谓的“石沉大海”,有时不过是沉下去的石头,在海底撞出了新的宝藏。
我蹲在满地狼藉里捡碎纸,指尖被瓷片划出一道血口子,血珠滴在泛黄的宣纸上,像一朵开败的花。
你浑身湿透地从外面跑回来,怀里紧紧抱着个密封箱,箱角磕出了凹痕——里面是我们好不容易征集到的孤本《香谱》。
“别捡了。”
你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手心的温度烫得像一团火:
“我刚去见了那个拒绝我们的李总,他办公室挂着一幅赝品《千里江山图》,我跟他说,咱们能让画里的船动起来,让山涧流出水声,他眼睛都直了。”
我甩开你的手冷笑:
“动起来又怎样?人家要的是点击率,是转化率,谁在乎古画的线条里藏着多少笔锋?”
话没说完,我眼泪就砸在了那箱《香谱》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你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本子是你跑遍全城旧货市场淘来的,封皮都磨掉了角。
“你看,”你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草图——有给老字号茶庄做的“AR香方广告”,扫描茶罐就能看见古籍里记载的熏香步骤;
有给汉服店设计的“《舆服志》弹窗”,点进详情页,会跳出古人穿衣的动态图解。
“这些都是你上次说‘古籍里的生活智慧,能帮现代品牌讲故事’时,我偷偷记的。”
你的指尖划过那些潦草的线条,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我把准备付首付的钱取出来了,够租个带防潮层的新仓库,还能请个懂3D建模的技术员。”
我盯着笔记本上那句“让墨香飘进写字楼”,突然想起你每次路过CBD,都要仰着头看那些大屏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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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咱们要让《清明上河图》的船从那上面开过去”。
那天晚上,我们在漏雨的仓库里支起小炭炉,煮了一锅没放调料的面条。
你边吃边笑:
“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见你在古籍修复室,拿着镊子补《茶经》,阳光从窗棂漏下来,你睫毛上都是金粉似的光。”
我突然把面条碗,往你面前推了推:
“明天去见李总,我来演示修复过程,你讲AR方案——咱们让老祖宗的智慧,跟现代广告打场架。”
演示那天出了岔子……
本该在屏幕上活过来的《捣练图》仕女,不知怎的变成了乱码。
客户李总眉头拧成个疙瘩,手已经摸到了桌角的电话,看那架势是真要叫保安。
我后颈的汗,一下子涌了上来,刚想张口解释,手腕突然被你攥住,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劲往前拽。我们俩几乎是踉跄着冲到投影幕布前。
你甚至顾不上扶一下被风吹歪的幕布,只急着把我往亮处推了推:“来,展开!”
我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将怀里那页《捣练图》残卷抖开。
绢本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却更显出那些细密的织纹——
像春蚕吐出的银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你半蹲下身,指尖避开残破的边缘,轻轻落在纹路最清晰的地方,指甲盖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李总您看,这不是乱码,是真东西!您仔细瞧这经纬线,唐代的‘熟绢’就是这样,用楮树皮浆过,织得密如蝉翼,所以AR模型才会对这种特殊纹理产生感应。”
说着,你突然抓起我和李总的手分别按在残页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绢面传过来:
“您摸摸,这手感,滑中带点涩,现在的机器织不出来。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屏幕里的仕女,踩着这千年前的纹路走出来——
这哪是广告?是让老祖宗的手艺,借着光跟咱们打个招呼啊。”
李总的手停在半空,目光从幕布上跳动的乱码,移到我们按住残页的手上,又落到绢本那些交错的纹路里。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得肋骨咚咚响,却看见你指尖还在轻轻摩挲着残页边缘,像是在给这千年前的织物,也给我们俩,悄悄注入一点底气。
“唐代的捣练工序,跟现在的面料预处理原理相通,咱们的广告不只是动起来,是让品牌跟千年前的匠心认亲。”
我突然想起修复时,发现的秘密,赶紧补充:
“李总,您看这仕女的袖口,针脚是‘锁扣绣’,现在的奢侈品皮具还在用,这才是真正的传承。”
李总的手指在残页上悬了半天,突然拍板:
“就用这个!下周在商场大屏试投放,我要让逛街的人都停下脚,看看老祖宗的国潮风有多潮。”
那天,走出写字楼时,晚风突然卷着热浪扑过来,你刚迈下两级台阶,就猛地蹲在了路边。
我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看见你的肩膀,在夕阳里一抽一抽地动,像被风吹得发颤的树叶。
“刚才,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