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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的病,比东珠金贵。”林辰推回锦盒,指尖搭上她的腕脉,眉头渐渐蹙起,“脉浮而数,是外感风寒夹着郁气,不是什么心病。”他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个陶罐,“这是去年的紫菀蜜膏,您先含一勺,我去煎药。”
孟书砚正往药架上摆新晒的桔梗,见了这阵仗,笑着往药炉里添了把柴:“岭南来的客人?要不要加味广藿香?解解那边的湿气。”
“正该如此。”林辰取了片鲜藿香,切碎了放进药罐,“再加点紫苏梗,顺顺她这一路憋的气。”
暖房里很快飘起药香。妇人含着蜜膏,看着林辰和孟书砚忙前忙后,忽然轻声问:“先生们守着这山谷,不觉得清苦吗?我在广州时,见那些名医都住在朱门大院里,哪像你们……”
“苦?”孟书砚正用铜杵碾着杏仁,闻言笑了,“您看这窗外的紫菀,沾着露水不也开得好好的?草木都不嫌山风凉,咱们住着,倒比朱门里自在。”
妇人望着窗外——晨曦正漫过药圃,金缘紫菀上的露水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谷里静得很,只有药杵捣药的“咚咚”声,和远处溪水的流淌声,像支没谱的曲子,却让人心里发松。
“说起来,”妇人忽然叹了口气,“我这病,其实是为小女愁的。她非要嫁给个行医的秀才,那秀才穷得叮当响,我家老爷气得摔了茶碗,我这心口的喘疾,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林辰正往药罐里加冰糖,闻言回头:“行医的秀才不好吗?能治病,心就善,心善的人,日子再穷也能过甜。”他指了指暖房墙上挂的《百草图谱》,“您看这紫菀,在野地里能活,在园子里也能长,不挑地方,就看有没有人肯用心侍弄。”
药煎好了,林辰用青瓷碗盛着,递过去时特意多加了片蜜渍柠檬:“酸甘化阴,喝着不苦。”
妇人接过碗,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喝到第三口时,她忽然放下碗,从袖中取出张纸:“先生说的是。这是小女托人捎来的信,说那秀才在乡下给人瞧病,百姓们都敬他,我……我先前是想岔了。”
纸上是娟秀的字迹,写着“爹爹娘亲勿念,此地百姓淳朴,夫君为人诊病,我便在旁研药,虽无锦缎穿,却睡得安稳”。
孟书砚凑过去看了,笑着拍林辰的肩:“听见没?跟咱们这百草谷一个样。”
妇人望着信,忽然落下泪来,不是伤心,是松快的泪。她把东珠锦盒塞进小石头手里:“这珠子,给孩子当玩意儿吧。我呀,得赶紧回广州,跟老爷说,让他别再难为那孩子了。”
送走妇人时,日头已经升高,露水被晒成了水汽。小石头举着东珠在阳光下晃,林辰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把珠子收起来,等下次有远方的客人来,就说百草谷的药,不用珠玉换,换个故事就行。”
孟书砚正在翻晒新收的陈皮,闻言接话:“就像刚才那位夫人,换个解开心结的故事,比什么都值。”
暖房的门敞着,药香混着桂花香漫出去,缠上谷口的老槐树。林辰望着远处的山路,那里还留着马车碾过的辙印,像条看不见的线,一头连着岭南的朱门,一头系着这谷里的药圃。
他忽然明白,娘当年走南闯北留下的医案,不只是药方,更是告诉后来人:医者的药箱里,装的不只是草药,还有能解人心结的方子。这方子,在朱门里找不到,得在沾着露水的药圃里,在听故事的耳朵里,在愿意把东珠给孩子当玩意儿的宽厚里。
“该翻晒雪莲了。”林辰转身往药架走,脚步踩在干燥的药渣上,沙沙作响。孟书砚跟在后面,手里抱着刚收的山楂,红得像串小灯笼。
远处,小石头正举着东珠,给新来的药童讲岭南妇人的故事,阳光落在孩子们的笑脸上,比东珠还亮。
百草谷的秋天,就这么在药香和故事里,慢慢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