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克兰普停顿了片刻。
地面开始了某种传导。
一种低沉、规律、且极具重量感的振动,自地平线的远方而来,沿着柏油路面,穿过混凝土基座,最终抵达观礼台下每一位来宾的足底。
它不剧烈,却不容置疑,不容反抗。
讲台前一杯几乎满溢的清水,其液面泛起了一圈圈细密的、同心扩散的涟漪。
阳光下,那些悬浮于空气、附着于地面的微尘,仿佛被无形的音叉拨动,开始以一种同步的频率舞蹈。
“发生什么了?”
观众席中,前排某个穿着妥帖西装的男人探出身子,压低声音询问身侧的同伴。
疑问迅速蔓延至整个会场
恐慌尚未形成,由窃窃私语构成的涟漪便已然荡开。
“是地铁的新线路吗?我记得克兰普之前吹嘘过那个。”
“得了吧,那个项目早就和‘火星殖民前哨’一起被废弃了,据说连地质勘探的钱都没给够。”
“总统先生总喜欢在关键时刻给我们惊喜,看着吧,这一定是他安排的。”
“故弄玄虚,把阅兵场搞得像个建筑工地,这可不是什么好品味。”
议论声此起彼伏,维护与抱怨的声浪相互角力,却又都被一种更大的、源自未知的期待所压制。
总统的发言继续。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我听到有人在问,发生了什么。”
克兰普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覆盖了所有杂音,
“这很正常。当人们首次目睹上帝的神迹,当原始部落第一次见到燧发枪的火光,当沙漠中的共和国卫队第一次面对隐形轰炸机投下的‘杰达姆’炸弹时,他们都会发出同样的疑问。
那是面对奇观时,一种源于人类天性的、诚实的反应。”
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人们暂时被他那不加掩饰的自信所慑服。
总统满意地扫视了四周,然后,他加大了音量,增添了炽烈的情感,让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的火焰中锻造而出。
“记住这一刻的感受!
一场风暴正在迫近!
当变革的来临时,它不会预先敲响谁家的门扉!
它会像撕碎一张陈旧海图那样,撕碎所有过时的规则与疆界;
它会像洪水冲刷蚁穴那样,涤荡所有孱弱的、阻碍前进的陈词滥调!
它终将呼啸而过,席卷一切
——当然,只有我们的敌人才会为之恐惧,而合众国的国民,将为之自豪!”
一段惊心动魄的演讲。
克兰普的咬字格外清晰,同时刻意放慢了语速,仿佛担心录音设备会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他的目的非常明确:让这段话,成为一个时代的注脚,一个不可磨灭的符号。
某种意义上说,他得偿所愿。
在几十年后,人们几乎一定会像记忆肯尼迪的登月演说,或是里根在勃兰登堡门前的呐喊一样,记忆并传颂他的这段话。
为它的内容,为它的象征意义,而不止是因出于一位总统之口,真正地被记载于史册。
不过,记载的方式,评论的角度,可能会和他期望的有所不同,乃至于完全相反。
随着总统的演说结束,场面一时陷入寂静。
人们先是耐心地等待——由于无人宣告讲话结束,这可以被视为一次较长的停顿——十几秒后,他们陆陆续续反应过来。
掌声先是零星响起,随后迅速汇成一片潮水,伴随着声嘶力竭的欢呼
然而,下一秒。
那股始终作为背景音存在的振动,骤然抵达了它的高潮。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心跳的巨响,将所有欢呼声瞬间碾碎。
人们眼前的画面,发生了变化。
一块自阅兵开始便一直悬挂在主干道尽头、遮蔽了天际线的巨大黑色幕布,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被某种自上而下的力量瞬间扯断。
这之前,它处于画面的边缘,几乎与地平线融为一体,构成天际的一部分。
此时,天际骤然抬升,然后无可阻挡地浩然压下,露出了其下蛰伏着的、由钢铁与阴影构筑的狰狞血肉。
两尊巨物。
左侧的那尊,通体覆盖着蓝与红相间的装甲涂层,胸口处一个涡轮状的核心正散发着幽蓝色的辉光。
裸露在外的液压管线如同一条条虬结的金属筋络,遍布关节。
头部目镜呈现出一种冷酷的、单一的条状。
右侧的那尊,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
橄榄绿的涂装,巨大而敦实的圆柱形头部,肩部和躯干装甲厚重到夸张,宛如一座移动的核电站冷却塔。
充满了酥油饼式的、摒弃一切多余设计的粗犷工业感。
幕布滑落的瞬间,它们正处于一种蜷缩的、仿佛胎儿的姿态,以此来减小自身的体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