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五更天,陈民国便已在雄鸡”昂昂“的催促声中醒来,睁开眼时,看到对面的茶山朦朦胧胧,天色尤还未亮。
因去县城的路途遥远,为了赶金石桥下来的早班车,这会儿却也可以起床开始准备了。男孩揉了揉睡眼,穿好衣走出来时看到厨房早已亮起了灯火,原来奶奶已经将菜饭热好,竟不知她是几点起来的。
于是舀了几勺热水做些洗漱。陈奶奶见孙儿已起,便把饭菜端到了堂屋桌上。民国见状,道:“奶奶,灶台上吃便好了,怎么还端出去?”
老人家只说不成,道:“今天可不同往日,是你第一天去县城上学,得端端正正坐在堂屋里,这样先祖会保佑你读书顺顺利利。”一面摆好碗筷,又烧了些纸钱,口中念念有词,祈祷陈家列祖列宗荫庇后代。
陈民国倒不大信这些祖先福荫庇护之说,只是见奶奶郑重,便即遵从,又依着奶奶的吩咐,在神龛下面行叩拜之礼,老人家再度禀明祖上,方算完毕。
忙了一早,陈奶奶终于得隙小憩,因坐在旁边看着孙儿扒饭,口中说道:“你爷爷生前也爱捣弄些文墨,如今要是知道自己的孙儿考上了重点高中,这老头子怕要乐的合不拢嘴。”老人家虽然疲惫,脸上却不自禁的浮现出笑意来,显然是想起了老伴儿当年的音容相貌。
陈民国抬起头,看了一眼神龛上的黑白照片,这么多年来奶奶极少提起和爷爷的过往,但民国心里清楚,素未谋面的爷爷生前一定和奶奶感情极好,所以才会在离世多年之后,依然令奶奶如此难以忘怀。民国轻声叫了声奶奶,要她趁着热菜热饭也一起吃些。老人家双手锤着后背,只说太早了没有胃口,民国知道,是奶奶腰疼的毛病又犯了。
吃毕早饭,民国将早已备好的行李拎到门口,共有三样,蛇皮袋子里装的是盖被垫被和一些洗漱用的杯子牙刷,木箱装的是换洗的衣物,另背了一个包,放着书本和奶奶准备好的腊肉干等吃食。如此肩背手提,竟是一样也不能再多了。
这时候静静尚在酣睡之中,便不去摇醒她了,民国见奶奶病犯,亦不让相送。可老人家死活要帮忙提着袋子,磕磕绊绊直走到石板桥,才总算被被民国劝住了。老人家只好止步,婆娑着身影站在桥头,看着孙儿渐行渐远,第一次出了远门。
男孩打田园走过,等趟过晨曦风露走到村的外头时,看到庞家三口尚在灯下吃着早饭哩,于是远远的打了招呼,只说会在村口的梧桐树下等。又经过粮站,民国随意看了一眼里面,见四处空空荡荡,那谭站长想必也还没起来。遂把木箱往地上一放,又把袋子靠在箱子上,甩了甩发麻的双手,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这时天刚破晓,民国微微仰头,却见梧桐古树参天而立,浓枝密叶之上,镰月弯弯,光华淡淡,竟是一副难以言说的绝美之景,不禁心下欢喜。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株俯瞰村落的梧桐据说已在百年之上,如此高龄,只不知她是不是早已看穿了人世的变换,也淡漠了家族的沧桑?
民国手掌摩挲着树皮,正有些出神,却听得庞婶唠唠叨叨的声音由远及近,接着便看到庞安拖着姐姐新买的皮箱,拐过墙角过来了。老庞头帮儿子背着包,庞婶提了个手提袋子,两人贴身跟在后面。
陈民国站起身来,老庞头见他东西多,便热心的帮忙提了袋子,那庞婶则笑呵呵的吩咐两个孩子走在前头,只道:“少年郎哟少年郎,昂首阔步出家乡,今天是第一天开学,须得堂堂正正走在前头。”
于是民国庞安在前,老庞头庞婶在后,一行四人,戴月披星,在一片静谧之中沿着黄土马路走出了大高加村。
才到金六公路旁边,这边行李还没放下,已看到早班车的大灯转过山脚,又穿过晨雾照射过来了。汽车轰轰隆隆的停下,几人手忙脚乱,那乘务员帮忙搭手,才总算将箱子袋子拉上车来,待两个男孩坐好之后,说一声好咧,司机便一脚油门,麻溜的走远了。
庞安把头探出窗外,看到后面的爸妈犹自挥着手,只是他们嘴里说些什么,却是听不见半分了。
“两个鰂辣固,到哪?”三十来岁的年轻乘务员笑呵呵喘着气,显然刚刚拉上拉下的折腾也并不轻松。
“花门。”两人摸出事先准备好的车费零钱,交到乘务员手里。
乘务员一听,笑着问道:“是去二中的?”看到两个男孩点头后,妇人微有雀斑的脸上便有了些许得意的笑容,转头朝她的司机丈夫撇嘴道:“当家的,我怎么说来着,就说今天开学,一定会有许多赶早去县城念书的娃娃,所以要你早些起来,当时候还埋怨我,这下信了吧?”
原来这会儿车上已坐了十多个人,倒有一大半是赶去报到的学生和家长。那年轻的司机叼着根烟,眯起的眼睛聚神看着前方,口中却道:“梦里正抱着个美女呢,突然把我喊醒,谁还能没个脾气?”乘务员轻哼一声,别过头,俏脸拉的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