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酥酥捂着嘴,怕自己笑地太大声:
“莫要说他了,省地爹爹着急上火。我们且先想想怎么带这姐姐出去吧。您可莫要狡辩,您什么心思,女儿还不知道吗?”
青玄子自觉被爱女看穿,也是一阵无奈,唉声叹气一阵,坐在结茧旁,与阮酥酥相隔着一段距离:
“且让爹爹好生想想!”
“想想!”
两人说罢,还真地相互琢磨,苦思冥想起来,良久都没再说话。
半晌,青玄子忽道:
“酥酥啊,你……恨爹爹吗?”
“我们不是在想怎么带这个姐姐出去吗?”
“爹这心里烦闷地很,得不出个答案来,实在想不出来。”
“这样啊……”
阮酥酥点了点头,又盘坐在地上抬起了眼,望着头顶不知是谁的记忆,轻轻道,
“恨。”
这答案青玄子并不意外,毕竟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也是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爱女。
见青玄子又变得沉默,阮酥酥却忽然道:
“那女儿也问爹爹一个问题。”
“你说。”
“您恨师弟吗?”
“当然恨。我每天看到那小子的臭脸就牙痒痒,恨不得夺了他的肉身,让他也好好感受一下我每日的煎熬!”
“不杀他?”
“当然杀……”
青玄子怔愣一瞬,又砸吧了下嘴,
“但那小子背后有高人相助,若是能杀岂能活到现在?还不是杀不了……”
“杀得了就杀?”
“女儿家家,莫要说这打打杀杀的话。”
“所以,您自己也不确定了?”
阮酥酥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怎么可能——”
“都到了这种地步,您还忍心骗女儿吗?”她语气柔柔弱弱,像是在可怜兮兮地撒娇。
青玄子沉默了,在寂静中,他一时间想到了很多。
想到曾经许诺她的那条鹅黄长裙,想到将她扔入深山老林与妖孽缠斗,想到不顾劝阻杀了那凡人书生……
想到最后,他缓缓叹了口气。
他这一生出尔反尔过许多次,似乎这早已成了他为人处世的家常便饭,因为不这么做,便很难在这世道里活下去。
但至少在今天,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不愿:
“爹爹,是不确定。”
“为什么?”
“爹爹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十分古怪,于情于理,这孽徒坏我诸多谋划,又亲手毁了你的灵丹——”
“是女儿让的。”
“好,不论如何,爹爹都该恨他入骨,扒他几十层皮也不为过。”
他长叹一声,是道不尽的忧愁,
“可真若说有什么机会杀了他,竟反倒觉得舍不得。
也真是奇怪了——
起初,爹爹是真心想收他为徒,只觉得这小子能屈能伸,天赋也不错,把握在手里是块好苗子。那时我本就修为停滞,时日无多,待撒手人寰了,有他照顾你,也算了却一桩后事。
后来他吸了你的灵丹,将我毙在青玄观里,借着那道天劫重生后,只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孽障好过,大不了跟他玉石俱焚,一损俱损。
但不知怎地,就看这小子越来越顺眼起来。
可能是他足够自私,足够冷血,又足够……有情?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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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谁知道这小子竟有穿梭时间之能,去到了万年之前。爹爹那时便想,或许有机会扭转时空,让你远离那凡人小子,从而让你活过来。
呵,哪知那反而成了推你一把的契机。
因为这事,爹爹心灰意冷,懒得再与他多做争斗。但心里对他,又隐隐有些愧疚……”
“愧疚?”
“是啊,非但没能救了你,反倒让他与那小将军失之交臂两百年……我居然会为了这事而愧疚,真是怪哉、怪哉。”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青玄子叹道,
“到了现在,我也不知对这小子是什么态度。
你若说我恨他,那当然是恨的。
可恨了之后呢?只剩下了茫然,反倒更不愿意杀他了。
也许像你说地一样,爹爹,是真的变了吧。”
“爹爹可没变。”
“嗯?”
“爹爹就跟您评价的师弟一样,一直都冷血,但有情。你们俩这叫……臭味相投?”
阮酥酥笑了笑,又吐出一口清气,
“所以您看,女儿也是一样的。
恨,当然是恨的。
可恨了又能怎样呢?您不还是我爹爹嘛……”
她像是早早便得到了一些问题的回答,只是在今日才有机会,与这个父亲好生说道,
“恨归恨,爱归爱,这两者本来就不一定相斥。
我恨您杀了我深爱着的人,恨您曾试图掌控我的人生,在您做出那些选择的每一刻,我都在恨您。
可我却又明白,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哪怕用的都是我永远无法接受的方法,也不能否认您爱我的痕迹。
我恨您哪怕在我死后也仍然想要控制我的人生,在那时间的隧道里推我一把,可仔细想来,又觉得您推了我一把似乎也不错——
不是您,我或许也遇不到他。至少在那段时间里,我过得很开心。
人生本就是来这世间走一遭,恨也好,爱也好,都不过是这一遭的其中经历,太过纠结于这其中的结果、是非,反倒失了生活的本意。
所以我想说,您不必再总是纠结您过去的选择。
事情都已经发生,不会有其它的结局,您就算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也不会完好地活在您的身前。
爹爹,该向前看了。
‘过去’的唯一意义,或许就是在你日后面临同样的选择时,更清楚该做怎样的决定。
至于我……
您只要知道——
我是恨您的,也是爱您的。”
她或许是一次性说地太多了,让青玄子也沉默了许久。
良久,他忽然笑道:
“哈哈哈!想不到我这个当爹的,有天还会被你这小丫头教育!”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可嘴角却越来越低垂,到最后,又有苦涩的哽咽。
手臂遮住了他的眼,像是在遮挡神魂所不存在的眼泪:
“这些话,你藏在心里多久了?”
“离开家以后,有些事女儿慢慢便能想通了,只是没什么机会说出口。”
青玄子笑得更大声了。
笑容是在掩盖他的悲伤。
因为他明白,是自己从来没有给过她这个机会。
他喊道:
“是爹爹错了——爹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