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一直把你当作个孩子看待,从来没想过你已经长地这么大了,有了自己思考的能力,已不需要爹爹再为你做些什么!”
阮酥酥哼了哼:“我已经五十七岁了哦。”
青玄子重重地点头。
在父母的心里,不论孩子年岁几何,都永远是自己的孩子。
可他总是下意识的忘记这件事,以为她还是那个牙牙学语,需要自己事事照料的小姑娘。
忘记自己五十七岁时,已是个独当一面的修士。
忘记同样五十七岁的阮酥酥,早已是一个远比自己要成熟的姑娘。
“所以哪怕是现在,你也不后悔当年为了气爹爹,而做出那般荒唐之事?”
“女儿从没有后悔过。
如果爹爹执意那么行事,再重来一万次,女儿也仍会如此。”
阮酥酥仍是道,
“只是……如果当年的我们,能够像今天一样好好地谈一谈,或许也不会有后不后悔的余地。”
“是啊,若是爹爹,再听劝些就好了。”
青玄子摇了摇头,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走到了那沉睡的茧前。
阮酥酥也站起身来,问道:
“爹,您想好了?”
青玄子转过头:
“你知道爹爹要做什么?”
“爹,从您踏进这识海的那一刻,女儿便知道您要做什么,那是唯一的办法。
只不过您被这识海的意识所侵蚀,在挣扎中自己忘记了而已。”
“爹爹挣扎,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
“那您,决定了么?”
青玄子没有回答她的话,长叹一声,思绪又飘到不知几千万里:
“酥酥啊,你说,爹爹与这丫头无亲无故,到底为何要费这般心神救她呢?”
阮酥酥很肯定地道:“因为爹爹觉得她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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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当真是爹爹肚子里的蛔虫。”
青玄子点了点头,双手穿过那结茧上的记忆,兀自握住了孟羌娥那停摆的手臂。
他那神魂上的光泽,本庇佑着他不受这识海中万千意识侵蚀,完好的徜徉其中。
如今却见那光泽渐渐淡去,向着他的双手,传递进结茧之中。
青玄子苦笑着:
“其实爹爹本来看这蠢丫头不惯的。
毕竟她坏了爹爹的计划,只看了一眼就认出爹爹是那个冒牌货,想着哪天真的夺舍了这小子的肉身,再好好教训这蠢丫头。
结果也不知怎地,慢慢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她面前也不自觉变得老实起来。
可能就是因为,她像你……真的太像你了。
一样的傻,一样的奋不顾身,一样的……爱着哪个我看不上地臭小子。
所以后来,爹爹真的迷茫了。
本来活着便是为了扭转时空,将你救下,到最后却功亏一篑,彻底没了盼头。想狠心对这臭小子动手,又迟迟做不了决断。
便想着,不如看看这蠢丫头会不会一直蠢下去好了。
结果,这丫头还真的一蠢到底。
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只是为了献祭自己,为那臭小子做嫁衣。
你说,她值得么?”
“爹,我说了可不算。值不值,还是看人家的。”
青玄子当真看了她一眼。
却只看到她嘴角勾勒的那抹笑意。
他愁道:
“你看,她还真觉得值,真觉得不后悔。”
“遵从本心,又哪来的后不后悔。”
“是啊,遵从本心,又哪来的后不后悔……
可如果,如果本心,便是错了呢?”
青玄子沉寂许久,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痛苦,声音几近颤抖,
“你不后悔,她也不后悔。你们两个傻丫头都没后悔过。
可爹爹,后悔了啊……”
孟羌娥的周身渐显灵光,可青玄子身上的光泽却愈发晦暗。
但晦暗之下,忽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酥酥……”
“没事的,爹。至少今天,你不会后悔。”
“是啊。
至少今天……”
青玄子其实早已想死了。
又或者说,当发觉阮酥酥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塑成之时,便已不知自己该为何而活。
所以他迷茫,他无措,只得把孟羌娥看作另一个阮酥酥,来吊着他继续活下去的期望。
可孟羌娥像她,但终究不是她。
他的女儿,再也没可能活在他的眼前。
今日的他,只是恰巧面临了另一个选择。
曾经的他同样拥有过选择的机会,却因为他的偏执,他的本心,而被他随手抛却,成了他日后的悔意。
唯独今日,他不想再后悔。
如今已说不上为何要这般卖命救她,或许是不愿一个如酥酥一样的蠢丫头,再面临那天人永隔的结局。
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为过去的自己赎罪。
但不论是何缘由,青玄子身上的光晕已彻底的黯淡下去。
孟羌娥那紧闭的眉眼,也随之微微一颤。
将神魂之气渡去,以庇护孟羌娥灵魂的青玄子,渐渐失去了神智,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垂下了被周遭意识,侵蚀老矣的双手。
却忽然被一双青葱稚嫩的手掌接住——
浑噩间,青玄子抬起疲惫的双眼,恰是瞧清楚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颜。
阮酥酥的眼角似是有些通红,像是刚刚流过泪后的坚强。
或许她也等这垂然的老人认输,不知有多长岁月。
但这一切都已无关紧要。
至少,至少在今天,他们都不后悔。
于是阮酥酥轻轻牵起了父亲的双手,齐齐望向遥远的彼岸。
恍然间,尽头是一座葱郁的高山。
半山腰,有一座清风下的道观。
道观的门扉大开,瞧不见什么人烟。
却有一个丰腴的女子,着一灰白道袍,立在门前,温柔地看向此间的方向。
那亦是他阔别许久的爱人。
“爹,你看,娘在等我们呢。”
于是青玄子笑了:
“酥酥啊……也许,我们该回家了。”
阮酥酥也笑了。
她指了指遥远的彼岸,那分明是家的方向:
“是啊,爹。
我们——
回家吧。”